谢天凌压抑住心中异样的感觉，定了定神。
冠盖京华的丹阳郡主几乎无人不欣赏。
这无关情爱，是强者与生俱来的天然魔力，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喜爱甚至追随。
谢天凌自然也不可避免，所以他不愿意与常夏生出龃龉。
最终，谢天凌退了一步。
他有些无奈地将视线从常夏脸上移开，不再与她争执。
谢天凌侧头对着严清雨道：“清雨，你这身衣服脏了，我让府中女官陪你去玉华斋好好挑上几套。”
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讶，一向强势的九王爷竟然率先让步了。
严清雨一副饮泣吞声的贤良模样，点了点头，眼眶中半含不落的泪水也因为她轻轻点头而再次掉落下来。
常夏却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还没完。”
谢天凌微微一顿，眉头皱得很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刚刚已经让了一步。
谢天凌转回来看向常夏，口中称呼也变了：“丹阳郡主，你还要如何？”
常夏语气不明，冷冷看着严清雨，轻声说道：“我刚刚说了，我信何小姐。所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手，重重扇了严清雨一巴掌，扇得严清雨一下子偏过了头去。
严清雨刚刚那句话，触了常夏的逆鳞。
常夏道：“所以，你有娘生有娘养，又如何？妾生之子既然分不清嫡庶尊卑，我就替严夫人教训教训你。”
谢天凌将严清雨往后一拉，护在自己身后，看向常夏的眼神里充满怒意：“你！”
谢玄优哉游哉地在一旁看了半天戏，常夏这张牙舞爪的样子，竟然硬生生让他看出几分可爱。
虽然常夏没有用半分武力，但严清雨半边脸还是迅速红了起来，白净的脸上有鲜明的五指痕迹。
她心中恼恨羞愤至极，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一阵阵发黑，索性半真半假直接晕倒，身子软软向后倒去，被谢天凌一把抱住。
这种三流套路骗得过谁？常夏冷冷道：“来人，去联络城中的说书先生，就说我嚣张跋扈，掌诓严家庶女，将人扇的晕了过去。莫要忘了补上所有细枝末节，尤其是，严小姐骂何小姐的那句话，虽短小精悍，却堪称精华。”
对一个因为自己难产而害死母亲的少女说有娘生没娘养，严清雨也不需要别人给她留什么脸面。
严清雨闭着眼睛，差点咬碎了牙。
常夏是天之骄女，再如何跋扈也顶多被家中长辈说一两句，自己却会因为得罪定北王府而落入万丈深渊。
家中嫡母一直对丹阳郡主赞不绝口，她得罪不起。
严清雨躺在谢天凌怀里，幽幽醒转过来，泪水大颗滑落，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谢天凌抬手替她轻轻擦着眼泪，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面色阴沉：“丹阳郡主，是否太过分了？”
常夏听见身后何姝一直没停止过的啜泣声，往旁边挪了半步，让出何姝的身影来。
常夏问道：“九王爷可知，刚刚那曲平沙落雁，何小姐为何弹错了一个音？”
刚刚谢天凌根本没听出来，直接嘲讽道：“还能如何？自是她琴艺不精。”
常夏心中涌出一股悲哀。
她轻轻嗤笑了一下，神色带了一缕悲悯和凄凉。
站在旁边视线没有离开过常夏的谢玄，心口一痛，像被人用小针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
谢天凌见她突然浮出这般神色，也是愣了一楞，脸上没了怒容，不由唤道：“小阿夏...”
常夏当初看书时，就对何姝又怜又恨，女性特有的共情能力让她此刻又怒又哀：“曲有误，周郎顾。”
听见这句话，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没理解，谢玄却眸光微微一闪。
常夏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她以前所看到的何姝慢慢描绘出来：“一出生就失去亲生母亲的少女，在内宅中如何步履维艰，我想在座各位，总有人能感同身受。”
在场果然有几位小姐眼神一黯。
常夏：“长大了一些的她，遇见心悦之人也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更不知该如何与他交流。”
常夏：“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并不讨对方喜欢，但她性情已被养得温顺听话，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便也只能听从。后来她想，”
常夏有些激动，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但她很快压了下去，声音平稳继续道：“后来她想，或许她学会了他最喜欢的东西，他便能高看她一眼。所以她日夜苦练，练得指尖都有了厚厚的茧，终于能有朝一日弹给他听。”
谢玄目光一眨都不眨，看着常夏。
常夏道：“却不曾想，他竟然连半分眼神都不肯分给自己。曲有误，周郎顾。我猜她在拨错那一个音的时候，一定想着，哪怕他回头不是因为看我，哪怕他回头只是因为这个琴音，那也没关系。”
常夏认真看着谢天凌，轻轻道：“她也许在想，如论如何，至少他是回头看了我一眼。”
也许是单恋真的太苦了，又也许是没想到自己这样微小的心思不仅被人发现了，还被这样珍而重之的说了出来，含着怜惜与打抱不平。
何姝突然抬起双手捂住脸，但指缝间仍然有隐忍而细小的哽咽声漏出。
谢天凌呆呆看着常夏，怔楞不已。
常夏深吸一口气，道：“人生在世，各有所爱，有时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都没错。”
“可是九王爷，”常夏直视着谢天凌的眼睛：“京城这么小，大家相识多年，你也是知道何小姐的性子是温柔到了懦弱的地步，你心中该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泼人家水，是吗？”
谢天凌张了张口，有些哑然。
是啊，何姝最让自己不喜的，不就是过分的胆小怯懦吗？
常夏道：“但你仍然为了给严清雨出气而掌诓于她。”
常夏蹲下身，与蹲在地上抱着严清雨的谢天凌平视：“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比鬼神更伟大的，是真心。人的真心何其可贵，你明白吗？”
她的眼眸很亮，让人将其中的平静和哀伤看得一清二楚，谢天凌心中仿佛也感受到几缕同样的哀伤，他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