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了?”见无人应答,谢天凌又问了一句。
他看向何姝,希望她能回答自己。但何姝明显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或者是接受到了却没有勇气抬头直视于谢天凌,她双手抓着衣摆,垂着头不说话。
众小姐们忍不住鄙夷的眼神。何姝这眼泪汪汪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倒像是她们合起伙来欺负她。
可大家方才明明都看到了,就是她推的严清雨落水!
谢天凌烦闷地揉了揉眉心。
永远是这样,懦弱卑微,一句好好的话都说不完整,全无半点自己的个性,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高门嫡女落落大方的气度,将来如何担得起凌王府女主人的位置?
谢天凌生母吕贵妃乃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后妃,从小小的才人一路做到贵妃,也不过花费了七八年的功夫,当得一句宠冠六宫。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先帝病得突然,临死前强撑着一口气,召见了当时还是户部尚书的何丞相,为凌王定下了何丞相尚未出生的嫡长女。
这番部署刚一做完先帝就去了,甚至来不及留下话告诉众朝臣到底定下哪一个儿子作为太子。
先帝这样虽然置朝局于不顾,但对谢天凌来说,他算得上一个十足的好父亲。
他苦心筹谋,为的就是给自己出生没多久的幼子寻找一个得力的妻族,能让他在自己去了之后也保得住命,不至于被当时等着垂帘听政的皇后当成眼中钉除了。
同样,这个婚约也默许了当时的户部何尚书成为未来王爷的老丈人之后,何家权势更上一层楼。
先帝宠妾灭妻朝臣皆知,他前脚刚下皇陵,忍气吞声多年的太后就逼吕贵妃殉了葬。
吕贵妃家族早已落败,太后要出气,也无朝臣会去阻拦。
但凌王却是皇家血脉,他要有什么意外,太后堵不住悠悠众口,便会坏了大事。
太后那会急着清洗朝堂势力,换上自己的娘家人,为了减少来自何尚书的阻拦,太后只能好吃好喝养着谢天凌。
谢天凌感激父皇的舐犊情深,也感念何丞相当年的回护,在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与何姝举案齐眉。
甚至在没有见面之前,他对何姝抱有很大期待。
丞相府的嫡长女,自幼受精心教养,必定是盛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
当年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在某一次宫宴上,何姝穿红戴绿,明明是十来岁的少女,却戴着花样夸张式样俗气的金簪子,涂着雪白的粉和大红色的胭脂,在一众少女里面格格不入,像是一个戏子误闯了闺秀们的花园。
谢天凌并不想这样刻薄地描述自己定下婚约的准王妃,可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比这个形容更贴切了。
后来何姝自己也意识到了与周围的少女大不一样,竟然当殿就哭了起来。
当殿失仪是大罪,幸好启帝是个不讲究的,也没有怪罪,只是让何夫人将何姝带去更衣了。
谢天凌还记得当时的大皇子谢泱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同情:“九王叔,咱们这未来的九婶婶如果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在家好好呆着不就得了,为什么要出门连累你也被人当笑话看呢?”听起来像是为自己鸣不平,可其中分明暗藏着戏谑。
二皇子谢武也幸灾乐祸道:“九婶婶这哭哭啼啼的,倒比台上戏子还唱的精彩些。”
谢泱和谢武一个是先帝弟弟的儿子,一个是先帝最大的孙辈,与谢天凌差不多大,可看看他们定下婚约的少女,一个温柔娴雅,一个灵秀伶俐,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闺秀。
谢天凌那时还小,谁不希望自己的王妃出类拔萃,与自己走到哪里,都被别人称赞一句天造地设,璧人一双?
谁能忍受被别人这样冷嘲热讽?
他当时就和大皇子二皇子打了起来,三人都挂了不少彩,被启帝骂了一顿,还被罚跪了。
想起往事,谢天凌自嘲一笑。
他这算不算还为何姝打过架?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接触的次数越多,自己对何姝的态度终于慢慢从失望转变成厌恶。
而今太后早已仙逝,自己手中也握有不小权力,早已不是当年活得提心吊胆的年幼皇子了。
谢玄的身体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启帝这个兄长待自己不薄,谢天凌没想过做那权倾朝野的乱臣贼子。
种种因素下,他对如今的丞相府并不是很需要。
无人应答之际,秦渺上前一步,仪态优雅地行了一个福礼:“见过九王爷,若王爷不嫌弃,小女可以将事实一一道来。”
在场的不少小姐们暗暗懊恼不已,刚刚只顾着矜持羞赧,就被秦渺抢了先。
谢天凌转头看向秦渺,淡声道:“这位小姐是?”
见谢天凌应了自己,秦渺脸色微微一红,不过还是颇为镇定道:“家父如今正任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姓秦,谢天凌点点头:“原来是秦小姐,那便劳烦秦小姐了。”
秦渺心仪谢天凌已久,盯着凌王妃的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脸颊微热,压抑住激动的心,看向谢天凌:“原本众位小姐们一起观赏湖边水景,正在夸奖严小姐刚刚弹奏的曲意深远,突然间何小姐就上前推了她一把,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来得及拉住严小姐。”
秦渺看似陈述事实,但话里话外就是在说何姝记恨严清雨在琴技比试时抢了自己风头,在众人夸奖她的时候,忍不住嫉妒出手推了她。
谢天凌点点头表示知情,又看了周围的众少女一圈,语气虽然清淡,倒也不是十分冷漠:“诸位小姐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见谢天凌的目光看了过来,众少女脸颊微红地摇了摇头,秦渺说的都是事实,半点也没掺水分。
谢天凌又看向何姝,问道:“何小姐,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何姝依旧在时不时啜泣,低垂着头,面色通红,只是小声辩解:“我没有...没有...”
常夏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什么?没有记恨?还是没有推她下水?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有这么困难吗?
从常夏的角度,只能看见何姝深深垂着的脑袋和她通红的鼻尖,活脱脱一个饱受欺凌的小可怜。
算了算了,女主性格本就这样,还能指望她突然转了性子大杀四方?
常夏拍了拍旁边的谢玄:“借你手帕一用。”
但谢玄仿佛是料想到她想用手帕干什么,淡淡道:“不借。”
常夏挑了挑眉,偏头去看他:“有没有同情心啊,快点。”常夏自己没有带手帕的习惯,要不然也不至于问谢玄借。
谁知,谢玄退开两步,淡淡道:“本王的手帕,寻常人受用不起。”
常夏嘀咕一句:“哇靠,这么小气。”没办法,她只得走上前去,拍了拍谢天凌:“劳驾,手帕给我。”
一旁崔远悄悄凑近严霜霜,低声道:“诶,霜霜,当日丹阳郡主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诶。”
只不过当日是披风,今日是手帕。
严霜霜正在气头上,烦躁地挥了挥手:“去去去,何姝和九王爷,能跟我们一样吗?”
崔远是个大大咧咧的,更没有女子那么多心思,他只觉得何姝也挺可怜的,那会人那么多,说不定她也不是故意的呢?就像那一日,他也不是故意推霜霜落水的呀。
谢天凌看着常夏,有些意外,但他对她似乎有种诡异的迁就感,依言从袖子中掏出了手帕,递了过来。
常夏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何姝,意思很明显,递给她啊,递给我干嘛?
谢天凌无奈,只得将手帕递给何姝:“擦擦吧。”
秦渺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但她垂下眼眸,掩去了这一丝情绪。
何姝明显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接过手帕擦起了眼泪。
谢天凌看着哭花了妆的何姝,再看看一旁的秦渺,心中再次涌起难言的烦躁不安。
何姝是不是心思狠毒推了严清雨下水,这个有待查证,但她性子太胆小怯懦了,随便一个闺秀都比她出色得多,实在不堪凌王妃的大任。
不如趁着今天先提个话头,来日也好有理由解除这桩婚事。
解除之后,再替何姝找一个性子温和的人家,赔偿丞相府一些金银财宝,也就是了。
谢天凌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但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就偏头看了一眼常夏。
常夏眉头紧蹙,看着何姝,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天凌恍然间想起常夏说过的话,定了定神,压下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这个话头在今时今日提起,都不合适:“真相如何,还有待查证,何小姐与本王尚有婚约,本王不会作壁上观。严小姐的生母当年救过我一次,本王也一直心中感怀。”
他...他第一次亲口提起这桩婚约。何姝听见谢天凌亲口承认,心砰砰跳起来,只觉得一股热意往脑袋上涌,心中泛起丝丝感动,被人冤枉的委屈一下子被冲淡了。
但周围的人就没有她这么简单了,秦渺和妹妹微不可见地对视了一眼,刚刚九王爷说的可是尚有婚约,尚有两个字,含着的深意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