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水儿微微一震,喃喃地道:“毛师傅,虽是如此,在到城隍老爷报到之前,我也要看司徒铭这个仇人得到恶报……”毛小邡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心中之气,仍然未消。到底还是执念太深!”
毛小邡拿起神台上的桃木剑,又绑了紫葫芦,撑起一把油纸伞,对那王水儿道:“外面阳光照耀,你且先进这把油纸伞内,与我前往镇里,我保证让你这口气舒舒服服地吐出来!”
王水儿,点了点头。幻作一口白烟,钻进了毛小邡手中的油纸伞内。毛小邡长舒一口气,将油纸伞收起,大踏步地走出了伏羲堂。
外面的日光,好美。毛小邡久久以来心中的抑郁之气,似乎已有些消散了。他的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目望远处晨光照耀下的青山,郁郁葱葱,与碧蓝的天空相映成趣。他忽然想起了就在早些日子内,他和文才,阿豪三个人还在一起晨练,文才,这个小伙子,虽然笨手笨脚,却对他孝顺至极。他常常自比“卧冰求鲤”的孝子,又比作小黄香。想到这,他眼中泪痕清晰可见,他不由得又替自已的徒弟担心了:文才,我的好徒弟文才,做你师傳二十多年,我了解你生性善良,决不会因为体内的兽性而去殺人吸血的。待为师解决这个妖孽,我一定会把你找到的。他目光坚毅无比,眼前的晨光是那么的柔和而美丽,就像普天下母亲给自已饥寒交迫时的温暖。
他已将文才和阿豪当作了自已的亲生儿子。
这种父子之情,我们为人子女的都有,然而又有多少人在体会?还在体会呢?
至少,还有人在体会!
毛小邡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肩膀顿时轻松了讦多,脚下的步子也不禁轻盈起来。
其实,这个世间人为什么总感觉“活着是累”?这种累恰恰是我们太孤单了,太寂寞了。而这种寂寞和孤单,常常也是致命的。
毛小邡想到阿豪对文才的兄弟之情,他油然生出了一种自豪之感,这种自豪之感一直在他心里存活着,随着两个儿子年龄逐渐大了,这种感情也随之醇厚。毛小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美了,他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在暖阳的照耀下,愈发地自信地异常。
他相信这个世间还是有公理的!
他仍然相信“苦尽甘来”!
他相信邪不胜正!
手中的油纸伞内,微微一动,毛小邡手抚油纸伞问道:“难道你想出来?”
伞说话了。
“毛师傅,我倒是很想出来。只是这阳光照得我不敢睁开眼来。”
毛小邡笑道:“如果你此时从伞中出来,那么你连鬼都做不成了。鬼喜阴,惧阳。你被这焦阳曝晒,会灰飞烟灭的。”
伞又问道:“那我为什么还能走到伏羲堂?”
毛小邡道:“你来的时候,正是明月渐尽的时候,阳光还未照透,又因你死得极不甘心,凭着这股极深的怨气,你便能驾御自己的意识。”
伞咦道:“毛师傅,这因果报应既然循环不息,那么我投胎转世再做人,便也再受因果报应之苦了。我既知了这因果报应轮回之苦,心中也不想再投胎做人了。毛师傅可有什么法子?”
毛小邡心想这只亡魂真是具有学道的慧根,如果此时入了我道,他日必然修成正果,前途不可限量!
他道:“你有此想法,已说明你资质聪颖。你虽是鬼身,但你却不入鬼道。天地间还有一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伞道:“望毛师傅指点迷津!”
毛小邡道:“天地间万物生长与衰亡,自有它的法则,这套法则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都在探索。从三清祖师爷,到至今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解开这条法则献出了自己的一生。甚至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
伞道:“毛师傅,所说的莫非就是道家?”
毛小邡微微点头,沉吟道:“对。你是否想学道?”
那鬼在伞中,心中寻思道:“我既是鬼,又怎可学道?”
毛小邡道:“道孕育万世万物,任何事物,只要心中有道,则不计人鬼神。你虽是鬼,只要常存道法,也可学得道中妙学。羽化成仙,自可摆脱人间之苦。”
那鬼,后来成了毛小邡的第三个得力助手。真不枉了“天地本一道,万物皆道中”
司徒镇,这座江南古城。历经千百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街道上,古朴的建筑在日光散发地浓郁的人文气息。青石板铺成的古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此刻却大门紧闭,门口罗雀。
为什么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大街,却如此萧索凄冷?
只因镇上出现了一只怪物,而且这只怪物曾经就出现在镇上赵老二的棺材铺里。
街尾打铁的王老三说:那只怪物却像司徒镇长家里管家的儿子。
街中卖茶的王老婆子说:这只怪物,专门吸人的血,吸完之后,就回到棺材里,休息一会儿。
卖水果的赵小四道:我见得那怪物面色惨白,像是豆腐皮儿敷在脸上。
各种各样的说法,不同的言辞说明。如果你是一个细心的人儿,就会发现这些说法都指向了一个家族——司徒姓。
毛小邡走在古镇的街道中,凄冷的风飒飒地吹动着店铺的迎风招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泛着孤舟却掉进了海里,冰冷的海水灌进你的口腔里,耳朵里。他打开了赵老二棺材铺的大门,里面凄黑一片,毛小邡打开火折子,隐隐约约地就瞧见了一副副棺材排在屋子里。他逐个地打开了棺木的盖子,将头伸进去观看。一个,两个,三个……他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就连一根毛发都未见到。他刚产生疑惑的时候,屋里的电灯泡子却亮了。几个身穿军服的彪形大汉,手中拿着王八壳子,枪口指着他吼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灯光刺得毛小邡的眼睛竟有些发懞,他吞吞吐吐地道:“我……是来……抓鬼的。”
士兵们哄堂大笑起来,为首的那人约是军官模样,走上前,上下打量了毛小邡一番,笑道:“你是道士?”将手中的枪插入腰间的枪套中。
毛小邡,抱拳,向前施礼道:“贫道,就是毛小邡。”他以为自已的名号可以消除方才的恐惧和惊愕,岂知那军官,皮笑脸不笑地道:“你可知我是谁?”毛小邡,看那军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长满了麻子,贼眉鼠眼似地紧盯着毛小邡,心里厌恶至极。虽是如此,毛小邡还是市侩地道:“大人,小人孤陋寡闻。恕小人不知大人威名。”那军官,整了整军装的衣角,抬起头,微微地向毛小邡一字一句地道:“毛老头,你仔细听好。我就是刚上任的保安队队长熊龙威,专管本镇安危。”熊龙威,耀武扬威的气势,实在令毛小邡为之愕然。心中想道: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贫道活在世间已有四十余年了,这么厚的脸皮,我还真没见过!
那熊龙威戴着眼镜,笑嘻嘻地对毛小邡道:“毛老头,你休要在威爷面前耍聪明。威爷,我可不是吃素的。如果你在本镇犯了事在我身上,我可决不会让你好受的!”说的时候,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儿,几乎将毛小邡的耳膜震穿。又用手整了整自已的军装,故意绕着毛小邡踱看步子。
旁边的士兵道:“威哥,这老小子敢情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这年头,这种人真是太多了。这老小子敢闯这间房子,敢情也是和这件凶殺案有关。反正镇长大人勒令我们交人。我们倒不如把这个老小子绑了,押回去交差也行啊!”
毛小邡,听完这句活,两只眼晴睁得极大,他心中为之一颤:想不到这朗朗乾坤之下,官府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可以将人绑了去,扭送官府,凭白地吃了官司!
像毛小邡这种人,怎么不会为之一震?怎不会痛心疾首?这种可气可叹的心情仿佛就是海上的波涛,起起伏伏,他笑道:“威大爷,真不会这样将贪道给处置了吧?”熊龙威,嘻皮笑脸地上下打量了毛小邡,“嘿嘿”地道:“毛老头,居然也有些自知自明!只可惜,威大爷,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自已很聪明的人。这种人,实在令我兴奋!”
在旁嘻笑的众士兵和毛小邡,不禁疑惑了起来。
“这样的臭老道士,居然也能引起威哥的兴奋?”
毛小邡,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熊龙威,一脚喘向离自已最近的士兵,骂道:“一群傻鸟蛋!威哥喜欢的只是大姑娘!”四只眼晴居然色咪咪地回想起了镇上的妓院暗香阁中的小翠,体态窈窕,淡妆浓抹,珠钗轻摇,端的是香阁中的头牌花魁。
熊龙威,未从意想中醒来,只见他手中的枪竟然指向了自个儿的脑袋,他分明看见了自已的左手中指正握着板机,他惊叫一声,众士兵也啧啧称奇,他死命地用自已的右手抓住左手,可是右手也不听使唤了。像是被人抓住般,欲罢不能。
毛小邡也是大感惊异。片刻之后,已是明了。随身携带的那把油纸伞,居然已从腰间滑落,在脚边已然撑开。
“屋子里不能打开伞!”毛小邡冷冷地道。
熊龙威大喝一声,呲牙咧嘴地骂道:“毛老头,是你在搞鬼!”他想用枪向毛小邡射去,怎无奈这手已不听使唤,整个身体全然已被这只手控制,他接近野兽般咆哮着,嘴中叽哩咕噜将毛小邡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又兀自挣扎着,在旁的众士兵已然惊呆了,说来众人也是经历了许多生死之险,像当年跟随熊龙威这位曾经也是骁勇善战的好汉凭借几根“捆筋绳”活捉了齐云山的廖牙炳,也算是轰动县城的大新闻。经此一战,昔时的国民革命残部熊龙威的小部队也是司徒镇上家喻户晓的部队。时值,袁世凯登基帝位,军阀待整,熊龙威的这股小残军也被收编了,由司徒镇长正式下一张委任状,聘熊龙威为司徒镇府衙的保安队长,这熊龙威也真是少年得志,当年真可谓也是全镇的风流人物。
众士兵亦是群情激愤,一哄而起,都已用枪瞄准了毛小邡,却怎奈得众士兵常年拿枪的手亦是也齐齐不能自控了。众士兵大声惊呼,手舞足蹈中具是难以掩饰恐惧之情,因为他们手中壮胆的家伙像被鬼附身一般,枪口齐唰唰地顶住了自个儿的脑门子,想到平常自个儿仗着自已手中的枪欺压乡里,鱼肉百姓,心中已是恐怖至极了。
毛小邡,嘴角露出了一丝儿苦笑,冥冥之中或许他的心里竟然有一丝悲痛,这种悲痛亦是深藏于千千万万的同胞心中,1842年国门被第一发炮弹轰开的那一刹那,这千千万万的同胞心中未免没有一丝即将亡国的悲叹。看着这群士兵,他脸上的这丝苦笑,不只是作为炎黄子孙的哀叹,更是作为一个道中人面对即将正道沦丧的担忧。
天道沦丧,凭我一人之臂岂非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这泱泱大国,竟无一人是救国救民的真正男儿?
华厦古国,竟然己落成这般模样!
他,却微笑道:“威大爷,你相信这世间有鬼吗?”
熊龙威,心中大惊。两只眼晴,犹如铜铃般睁开,四只眼叠在一块,近乎疯狂地道:“鬼?这个世上莫非是真的有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