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楼。
食客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今日的御膳楼却更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门前的一条红色横幅上的标语更是令熊龙威心花怒放。标语曰:热烈庆祝本镇威武高大的熊队长荣升保安局长!熊龙威从一个小小的司徒镇的保安队长终于迎来了他今生最为辉煌的时刻,徽州府的大老爷们鉴于熊龙威揭发前任司徒镇长走私贩毒有功特此向段祺瑞政府的行政院申请了保安局长一职。破军服换做了旧时民国军阀的军装,更为显眼的是胸前挂上了大红花,而且还是他在翠红院的姘头小桃红连夜赶制的。容光焕发似乎不能形容他站在人群仰望那条关于他的横幅的喜悦程度。
旧时的官僚主义,包含的是权术,贪污腐败,行贿拉拢,派系之争,当然酒桌文化是最为基础的。今天的升官之喜,则是新任的司徒镇长,徽州府内有名的,唤作“铁鸡公”的包阎罗一手包办的。
他能有今日之风光,也不全是玩弄权术,行贿上司而达到的。十几年前他凭几根“捆筋绳”活捉了齐云山的匪首廖牙炳,就足见他的实力所在。在旧时的官场,有才之人倘若要得到上司的重视和升迁,若不学点权术,拉帮结派是很难的。前几年司徒镇上的诡异之事连连发生,他身处漩涡,数次频临死亡,终于探得事件一二。虽不识字,也写了一封直达行政院的告密信。这封信是他的姘头小桃红亲笔所写,字很娟秀,宛如其人,当然信封中少不了几张大银票。也不知是事件叙述得好,还是银票管用。过了没多长时间,中央派了专案调查组下来,几天的吃喝嫖赌,终于前任司徒镇长的家被抄了,府上的丫鬟书童尽数都归了熊龙威,司徒镇长几百年的家业积累被中央的老爷们细数分了。司徒老夫人却早已不见了。
后来有一个唤作“民族脊梁”的文人在一本《近代中国之百年奇闻录》中有提到了这件事,他是这样记录的:一个只知杀伐,却大字不识的人,难道仅凭一封告密信就得到了局长的升迁?不明的人,倒是认为他已觉醒,明了的人,呵呵一笑。
但是这些社会上的言论却未能动摇熊局长升迁的气势,赵府的八十高龄的赵老太爷亲自前来道喜,少不了说些拉亲的话,说他们原是本家,杜撰了一个什么熊龙威老爸的二奶是赵家的姑娘,满脸媚笑的熊龙威脑袋瓜子里倒是翻江倒海了一遍,也想不出他穷得呱呱叫的死鬼老爸几时有了二奶?他却紧握着赵老太爷,连连称是,也说了不少琴瑟和谐的话。
熊龙威站在横幅的下面,深深地叹了口气,许是太累了吧,他今天站在门口的接待处不知接待了多少个这样的赵老太爷,也不知说了多少无厘头攀亲的语句,同样地也不知收了多少大礼。做官,很累。他如是说。况且,他还是新任的保安局长。
一个人,做人做得很开心。做了官的时候,他却觉得累。作何道理?灵心天道门的人,从来都是闲云野鹤。既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多余的钱财,所以只做人,做一个傲视世俗,为人类思想进步奋斗的普通人。
酒过三巡。酒席上的吉祥烟馆的李老板在谈及毛小邡之时,在场的众人都无不竖起了大拇指,这新人保安局长的熊龙威更是将毛师傅比作了神人。一个被世俗的老油子们集体称赞的人,定然是维护了他们的集体利益,如若不是,又是作何?
翠红院的冯老鸨子在酒席间闻到毛小邡带领王四等人到脊背山山中寻找水源几日未归,生生地掉了几滴眼泪。坐在一旁的张经理很是吃醋,正所谓:佳人心系他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张经理道:“毛小邡平日里自诩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他去得理所当然!”
冯老鸨子骂道:“你老张这是苟且偷生,岂能与毛师傅相比!”
众人只道是二人打情骂,自当是看戏一般,调笑了一番。司徒镇商会会长岳池仁还做了一首调笑令:老张怒来,老鸨子骂,怒的是情牵前郎,骂的是老张醋坛子翻。众人哈哈大笑之余,熊龙威却道:“毛师傅几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是我熊龙威的再生父母,此等大恩大德我岂能忘记,他今日不知去向,我定要率领兄弟们前去寻找!”
众人又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熊局长为有情有义,他的军队是正义之师.熊龙威自然是受用无穷,摸着旧时民国军阀头顶上的帽子上特有的顶戴花翎,得意洋洋。
举凡升迁之人,周围定然围了一群阿谀奉承之人。或求办事,或求提携,或走偏门,无穷尽也。灵心天道一派,既然身在朝堂之外,自然不必苟同。说来也并非愤青,只不过这一派继承了墨家思想,将“天道酬勤”当做至理名言,游刃之余,也要走走偏门的。
众人推杯交盏,不亦乐乎,那冯老鸨子一时兴起,竟然要了一副快板,唱了一段《鱼水情》,词为:你看那娇娘为谁把泪拭?只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君不念昨夜鱼水之情,妾自当铭记一世。唱得兴起,双眸子泪如雨注。那一旁的张经理直气得吹胡子瞪眼,众人只道是两人打情骂俏,权作了看戏一般。
张经理兀自无语,气急败坏地走出了包厢,却只见堂倌儿匆忙跑到跟前,说道:“老板,门外来了一个老头,不,是小孩,说要见熊局长。”他说的极是捉急,却不知如何理顺。那张经理火烧连营八百里,一顿吼道:“你这厮尽说些废话,有什么事情就让那老头带着小孩在门外候着。”
堂倌儿倒也识趣,也不答话了。张经理转身回到包厢,对着熊龙威耳语了一番,熊龙威听那快板听得兴起,一时被扰搅,心里嘀咕道:这又是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前来投奔,这是一朝成名,天下皆知。平常里也见不着这么多的亲戚啊。
他心中自是恼怒,却道:“你且与他进来不久行了,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话未说完,就见得身后站了个小孩子,却是个老头子模样,长长的白胡子拖到了地上,老头子笑道:“你们在此歌舞升平,却有一人在受苦,受极大的苦。”熊龙威一转身,自己的脸就贴到了老头子的脸上,老头子说话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他的长胡子在动,嘴却没有动,熊龙威大喝一声道:“你这老头子说得是什么?”
老头子却也不答话,望着桌上的美食,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生生地吞了一口痰,喉咙里发出的声响把酒桌上的高脚杯都震得歪倒一旁,口中却道:“我老头子活了八百多岁,却从来吃到过如此美味的人间美食。”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睁大了嘴巴和眼珠。
老头子一屁股跳上了旁边的空桌位,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只猪蹄膀就吞了下去,在座的众人莫不是生生地咽了一口痰,老头子意犹未尽地又吃了几块五花肉,一只烧鹅之后,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打了个饱嗝,道:“要说这人间美食却也不过如比,跟我平常吃的人参精,小精灵也差不多。只不过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酒可比得上毛小邡的酒?”
他,有些觉得自己失态了。“嘿嘿”一笑道:“我老头子这辈子也难得有几回来你们这里吃吃喝喝。”
李大烟管子,情不自禁地将手上的酒壶递给了老头子,老头子却对李大烟管道:“嘿嘿,你是一个老头子,我也是一个老头子,我们两个都是老头子,可是我这个老头子,却不喜欢你这个老头子。”
众人咦道,听得都已犯傻。唯独那熊龙威诚惶诚恐地道:“老人家,莫不是您老人家刚才说毛师傅有难?”
老头子,深邃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笑道:“毛小邡,说你生性愚钝,久经官场浮沉之后,也会变得聪明。”他用小手指了指在座的众人,又道:“至少,你比这些人聪明!”
他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又把一盘青椒剁鱼头吃了个精光,连盘子的底都被他的小嘴舔了个干净,这样的吃相让在座的老爷夫人们无不愕然。
熊龙威舔了舔嘴唇,扶了扶他新换的金边眼镜,恭敬地问道:“老人家,可否领在下等却寻毛师傅回来?”
老头子笑道:“没门!”
他嘟哝着小嘴又道:“你们这些城里的老爷们哪里敢去那种地方?就说老头子本人也是极不情愿的!”
他说的这些话让他们听得很是云里雾里,却不曾注意老头子早已不见,唯留桌上一堆空菜叠子杯子,甚至他们刚满上酒的杯子都己是空空的了!
众人诧异之际,四下里望望,哪里寻得见老头子的身影,冯老鸨子却道:“各位,还看个什么?老神仙不是说了么,毛师傅现在有难,如果我们不去救他,那可怎么办呢?”她,扯了胸前的手帕,又啼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