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砚再度回到阿里骨的帐篷时,阿里骨告诉他红馥在给孜白丹打造弯刀。
顺着阿里骨的指引,薛砚找到了正在为孜白丹打造弯刀的红馥,红馥一袭红衣站在熔炉前负手而立。
薛砚从来不知道红馥竟有这种睥睨天下间的气魄,跟玄墨儿一比,眼前的红馥有着一股霸气,薛砚甩甩脑袋,心想这许是错觉吧,向前两步,开了口:“红馥,弯刀什么时候能打好?”
红馥回过头来,看了看薛砚,道:“明天天亮。”
薛砚点点头,看了看这被熔炉的火光照的有些彤红的帐篷,熔炉前放着火钳,剑槽一类的东西,铁制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铸剑磨具,大的小的,长的短的,而红馥要打造的弯刀磨具已经被红馥挑出来放在了单独的桌子上。
红馥转过身继续看着熔炉,似是漫不经心的说着话:“你还是想回去找离羽吗?”
薛砚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回道:“是,我想回去弄个明白。”
红馥点点头,道:“我答应了阿里骨替他护送孜白丹出嫁,你若不急的这一时,也一起去看看吧。”
薛砚轻轻抚抚手掌,回道:“也好,这些日子行的太过匆忙,借着喜事冲冲这阵子的晦气也是好的。”说完转身就欲走出帐篷。
红馥急忙喊住欲离去的薛砚道:“可有地方歇息?”
薛砚摇摇头,道:“我和角麟宿在外面就好。”也不停步,就出了帐篷。
待薛砚离去良久,红馥才低低叹息一声:“这场亲事…”
当红馥带着弯刀来到孜白丹的帐篷外,她有些许犹豫,踌躇一会,还是掀帘而入。孜白丹身着一身红色新娘嫁衣,头戴犬戎族固有的新娘头饰,那是一顶镶嵌了各种珠宝,还有一些白色羽毛的红毡帽,毡帽的顶端有一颗宝蓝色的珠子压着,象征着新娘子一生平安富贵,少灾多福。
这是个很美丽的敛狁女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透着微微桃花色,很清丽,头发因是被塞进了毡帽里,只留了额前的刘海,孜白丹看到红馥进来,轻轻试了试眼角,强迫自己扯了笑容,同他父亲不一样,孜白丹的汉话说的非常好,很是流利。
红馥两步走到孜白丹的面前,将弯刀递给她,道:“你的弯刀已经打好了。”
孜白丹接过红馥手中的弯刀,轻声道:“红馥姐姐,谢谢你,我听阿爸说,红馥姐姐会送我出嫁,我很高兴。”
红馥看着孜白丹将弯刀送进新娘装紧紧的袖口,微微笑笑,道:“是啊,我也很高兴,能参加你的婚事,是挺高兴的。”
孜白丹嗯了一声,回身继续坐在铜镜前描着唇红,不一会,那带着微微桃花色的薄唇已经被镀上了一层喜庆,艳丽无方,她习惯性的放下唇红拾起桌上的一只翠绿簪子,朝头上戴去,却碰上了头上的毡帽,簪子没能戴上。抽回手,看着手里的簪子愣了半晌,呐呐道:“用不到了。”
红馥早已抽身离去,或许,她不愿意看到眼前这个样子的孜白丹吧。薛砚牵着白马远远地站在路边看着红馥,没有喊她,也没有动作。
几十步的距离,红馥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淡淡道:“吃过早饭就该上路了。”
薛砚点点头,回道:“怎么不见迎亲的队伍?”
红馥走在前面猛然转头,对着薛砚冷笑道:“迎亲的队伍?你当真以为西戎之地像是中原?这里没有迎亲一说,都是要出嫁的姑娘由本族送出去的。”说完不再看薛砚自顾自的朝前走着。
薛砚牵着马匹跟在红馥身后微微摇头,已不再说话。
阿里骨早早就站在帐篷门口等着孜白丹,头两天已经选好了护送的巴朗,算上驾车的总共是二十二个人,但是阿里骨想让红馥跟着,所以就由原来的二十二人增添到了二十四人,送亲的队伍不能是单数,所以就把薛砚也加了进去。
送亲的喜宴他已经都准备好了,十二桌,每桌两个人,意喻成双成对,和和美美,现在他就站在帐篷外等着各家的巴朗们前来吃饭。
这天天晴的分外好,草原上起了阵阵微风,看来天公也很为这桩亲事作美,各家的巴朗们从本家帐篷陆陆续续前来,红馥与薛砚也已经到了帐篷入座。人已经坐满了,阿里骨拿着一根蒲草沾了水在孜白丹身上点了三点,老泪纵横的对着孜白丹道:“丫头,不要怪阿爸,整个部族都只靠你了,你一个人换来整个敛狁和犬戎的和平,敛狁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你,你的美德会被传颂万代的。”
孜白丹顶着红色薄纱,看不清此刻薄纱后面的表情,但是听得声音却是十分哽咽:“阿爸,女儿这一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阿爸没有再娶妻生子,孜白丹没有兄长弟妹,孜白丹这回去了,阿爸一定要找个伴,孜白丹不能好好照顾阿爸了,不能再照顾阿爸了。”
明明是喜宴,却被这情形漫上了重重哀愁和悲伤,在座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不被感染落泪,只是他们只能默然,无能为力。小部族怎么可能跟大部族征战呢?那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啊,他们只能服从,只能献出自己珍贵的东西,以求得在这漫无边际的草原上换得一席生存之地,而不敢有丝毫怒容。弱肉强食,是草原上历来形成的一条不成文的定理,亘古不变。
饭过之后,送亲的队伍就在微微和风中上了路,马车崭新的辘轳碾着沉重的凹痕向前走着。红馥和薛砚一人骑着白马,一人骑着红马左右而行,身后随着孜白丹的马车,和马车后面骑着马匹的二十二个巴朗,阵容不算的大,这要放在镐京,也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排场。看得出,这敛狁也的确不是在草原上很有地位的部族。
队伍行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得路过半个村庄或是游牧民族的聚居地,薛砚不由心生感慨,这西戎之地果然是人烟稀少,分散得很,连住的地方也是如一盘散沙。的确是游牧一族,像是南飞的候鸟,随着季节气候而居。
总算在太阳落山以前,他们赶到了一个少数部族的聚居地,薛砚打住前行的马问道:“红馥,大家赶了一天的路,用不用歇息?”
红馥还未回话,马车里的孜白丹已经是掀帘走了出来,薛砚和红馥也是急忙下了马,红馥走到孜白丹面前伸手将孜白丹扶下马车,道:“你怎么下来了?”
孜白丹撩起头上的薄纱,呐呐道:“红馥姐姐,咱们这一路怎么说也得走上个三四天,大伙也需要休息,吃饭,今天就住下吧,连夜赶路,谁也受不了的。”
红馥点点头,应声好,就转而对着马车后面的众人喊道:“大家都打下马来,吃过饭食休息吧。”
这马车后面的二十二个巴朗才从马上下来,朝着前方一个灯火通明的帐篷走去,这些人自小在草原上长大,自然认得出什么样的帐篷是可以吃食住宿的地方。是以薛砚和红馥就随着众人一道向帐篷处走去。
他们入宿的地方和许多的游牧民族聚居地并无两样,薛砚他们吃过饭后也都各自安寝,夜色渐浓,周围很是安静,聚居地的外面间隔不远都会升起几堆篝火,夜里时不时会遭到野狼的攻击,燃起的篝火会让狼有所惧弹,不敢往前。
薛砚睡到半夜,被外面的狼嚎声惊醒,他本来就睡的不沉,自从上一次遇到角麟失去一只胳膊以后,就养成了浅睡的习惯,是以听到狼嚎之声他就转出了帐篷,想借着月光看看,许是有狼群聚集的地方。
其实薛砚是多虑了,角麟随在他们身后,虽然并未现身,但是遇上狼群,还是用不着薛砚动手的,那隐在暗处的角麟早就将狼群收拾干净了。
提步一直往篝火外走去,草原上格外空旷,树木都很是少见,若是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也就剩下那过膝的杂草丛了,薛砚踩在过膝的草丛里,身形慢慢被夜色掩了去,心中还在想着玄墨儿的事,一时有些叹息,心中很是杂乱,就如同眼前随风摇摆的蒲草,不知到底哪边才是该走的路。
就这般漫无目的的在草丛里穿梭,顺着狼嚎的声音拨着杂草前行,当他走了数十步将挡在眼前的杂草陇向一边的时候,竟是看到了本该在帐篷中睡着的孜白丹,薛砚正欲上前询问为何这么晚了她还一个人在外面时,却听到孜白丹似是在跟人说话,想着这样打扰人家也是不好,就欲提步回去,刚走了两步又一想这么晚了留孜白丹自己在这荒草地里怕是有危险,就决定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孜白丹同人说完话,也好把孜白丹安全送回帐篷。
这样薛砚就又朝前走了几步,寻了块草还算厚实的地方将蒲草一压,在草上躺了下来,将胳膊压在了头下看起了星星。
奈何薛砚已经是躺的足够远了,可是草原太过空旷,没有可以隔音的东西阻挡,是以尽管孜白丹他们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却还是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薛砚的耳朵里,尽管薛砚也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将耳朵堵住,可是依旧没有用,薛砚也想过要不然再走的远些,可是再走远了又怕孜白丹有危险他不能及时赶到,索性也就将捂住耳朵的手拿开,不堵了,光明正大的听起了孜白丹与旁人的对话。
从声音上薛砚判断出了对方是个男子,只听那男子说:“孜白丹,你跟我走吧,咱们去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吧。”
薛砚顿时觉得这件事有些复杂,不禁竖起了耳朵听着,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帮助孜白丹没有。
好一会孜白丹没有出声,但是薛砚却听到了女子轻微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好一会,孜白丹才开了口,道:“乌苏,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我们若真的私奔了,就会成为敛狁的罪人,到时候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乌苏显然很是痛苦,有些着急的说:“孜白丹,我不管什么敛狁了,孜白丹,没有你我会死的,没有我你也会死的,你明明知道我们早就融为一体了,怎么可能分的开?你不能这么做!”
显然这话一说出口,孜白丹已经泣不成声,薛砚听着孜白丹哭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心也揪了一下,为什么世间就这么多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人呢?
孜白丹哭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呐呐道:“这是你送我的翡翠簪,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只是以后,在也用不到了,还给你吧,还给你,以后再也不要纠缠我,以后,我给你再没有关系了,以后我是犬戎的汗妃,而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一无所有,我们从此两清了!”
这话说完,薛砚听到一声清脆的翡翠碎裂之声,似是簪子被扔到了地上,很久之后薛砚都一直很纳闷,那个晚上簪子扔到地上为什么会发出那么清脆的响声,因为那是草地。尽管事后知道那簪子是被扔到了石头上。
薛砚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起来,就看到前方的草丛一阵窸窣,孜白丹已经哭着跑走了,薛砚从地上站起来向着前方男子所在的地方走去,拨开蒲草,薛砚看到冷冷月辉中,一个身着蓝色牧民骑装的男子蹲在地上,捡起地上被摔碎的翡翠簪子,身形一直在抖动,嘴里一直喃喃着:“不是这样的,孜白丹,不该是这样的,孜白丹,孜白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