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作者竟然想挖个洞!他说洞里也许会有石油,也许会有恐龙化石,也许会有什么史前怪兽,也许会有什么稀有的矿石,也许会有什么外星人基地……他还说,就算什么也发现不了,也可以把洞挖得好大好大就可以当一个游泳池甚至造船厂了,也可以把洞挖得好深好深就可以藏自己不及格的卷子甚至可以挖到地球的另一边去了……六(7)班的同学们都听呆了。作文还可以这样写?这也是……理想?“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隆重地介绍这位了不起的作者——”吴老师微笑着转身,手指向了那位神秘的来宾。
“黄凯文!从澳大利亚来的插班生,他将和我们共同度过一个月的难忘时光。”
哇!竟然是一位洋小子!
胡奔忍不住发问:“黄凯文同学,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小老外啊?”
黄凯文站起来,依然笑着:“我是中国人,但是我从小在澳大利亚长大。我的爸爸妈妈想让我利用假期回来感受一下中国的文化,所以我就来了。”他说话真好玩,一字一顿,还带着洋腔呢。
毛达维自言自语:“难道你的理想实现了?真的挖了一个洞过来?”他不知道,在此时此刻这安静的课堂上,他的声音分外响亮。
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黄凯文笑得更加灿烂:“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他指指自己,“我太胖了,挖一个能容得下我的洞都得花很长时间。为了更快地来到六(7)班,我只好把洞放下,坐飞机过来了……”
哈,冒出来一个洋小子,六(7)班的日子会更加热闹了!
“晶晶呢,是个很乖的孩子啊,我很喜欢她。不过,她太内向了,不爱说话,也不爱跟别的孩子一起玩……每每看她的眼睛啊,我总觉得她的心里有什么事。这次转学,也许是一件好事,她可以重新开始……”
吴老师跟爸爸妈妈讲话的时候,我就躲在一旁偷偷地听着。
我承认吴老师说得对,他看得很准。
不过,也不完全对。
我很爱说话——谁都不知道我有多爱说话,除了我那只棕色的小熊。每个晚上,我都会抱着它,给它讲好长好长的故事,讲得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有时哭,有时笑。我是多么喜欢这一个个夜晚,月色淡淡地映在窗帘上,窗帘又轻轻地飘着。
我也很爱跟别的孩子一起玩。我喜欢和她们唱着歌谣跳皮筋,让自己的小辫子冲着蓝蓝的天得意地翘啊翘;我喜欢和她们踢毽子,我可会踢了,会一口气踢好几十个也不落地,还会踢花样呢;我喜欢同她们咬着耳朵嘀嘀咕咕地说话,又眨眨眼睛,然后笑得令男生们莫名其妙——我曾经多次这样想啊、想啊,想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
我很寂寞。
我坐在操场旁的台阶上,坐在高大的悬铃木的下面。一片一片的树叶飘落下来——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已经放学很久了,所以此时的操场非常安静,安静得不像个操场。
操场也寂寞,树叶也寂寞,我想。
“嗨!你好!”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声音。
我惊讶地回头,是一个不相识的胖乎乎的男孩儿,他冲我微笑着,露出满口的白牙。
我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我张张嘴,想要也说一声“你好”,可那两个字刚到喉咙里就被咽了下去。我连忙把头低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叫黄凯文。你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吗?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奇怪,这个男孩儿的音调怎么听上去怪怪的?“我……”我的声音也许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呵呵,是不是吓着你了?”这个叫黄凯文的男孩儿打了一个响指,同吴老师的招牌动作很相像,“我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是经常得到别人的表扬。他们说像我这样从小在澳大利亚长大的小孩儿,能把中文说得有这么三分像已经不错了!”
哦,他是澳大利亚来的啊?“我要谢谢你。”黄凯文很认真的样子,眼睛里满是真诚——我偷偷看到的。“因为你没有逃走,说明我的样子还不是很可怕!”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
这么一笑,似乎就能说很多话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是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啊。
他一本正经地给我讲怎么在海边散步:“我的体重是有点儿超标,所以呢,在海滩上留下来的脚印就特别深。海浪卷过来的时候,我留下的脚印就会变成水坑,足可以养上一两条鲸鱼啦!”
我就兴致勃勃地讲在雨天里怎么捏泥巴玩:“不等雨停我就跑出去了,挖回来好多好多泥巴,用自己的裙子兜着。然后呢,我就捏好多好多东西,比如说小娃娃、小树、小猪……后来我捏了一个大象,用两只蜗牛当眼睛!”
他给我讲他们的教室很特别:“哈哈,要是你来到我们班的教室,一定会大叫一声然后捂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的!因为澳大利亚是很重视生命教育的,学校在我们的教室里摆着人体骨架模型!但是我们可不怕。哎,你知道人有几根肋骨吗?我知道!”
我就说我们的老师很幽默:“我们的班主任是吴小钢老师!他可好玩了,高高的、黑黑的、瘦瘦的,一张嘴就能把你给逗乐。有个同学掉眼泪了,他根本不安慰人家,而是很严肃地观察了半天,然后下令把水桶拿来,说是要多接点儿泪水,中午用来煮菜就可以不放盐了!”
“晶晶!”是妈妈在叫我。回头看看,爸爸和妈妈正冲我招手。我连忙答应着:
“来了!”起身就要跑过去。
“等等!”黄凯文站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说,而是像风一样离开了。
爸爸接过我肩上的书包,妈妈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他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
我知道自己的脸蛋挺红的。不是因为害羞或者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原来同人讲话不是那么难的事情,甚至同陌生人讲话也可以这么愉快。
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常常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开始,我会又哭又闹,搂着爸爸的脖子或者拽着妈妈的衣襟不肯让他们离去。后来,我就不哭也不闹了,我知道自己任性是没有用的,他们还是要上班去,正如他们哄我的时候总是要说的话:“晶晶乖,爸爸妈妈要上班,不上班就不能给你买糕糕,不能给你买漂亮衣服穿……”于是我就安静地待在家里画画,看图画书。觉得没意思了,我就找出妈妈的头巾、爸爸的领带,还有高跟鞋、毛巾被,给自己打扮一番,对着镜子臭美。这也玩烦了,我就会打开电视看会儿动画片。
最后,我就会趴在窗口往下看着,看着那一辆又一辆车子、那一个又一个脚步匆匆的人,发呆。他们是不允许我到小伙伴家玩的,觉得不方便,其实是怕我会跟着小朋友玩疯了……我似乎习惯了自己的世界。我把自己包了起来。这样很安全。特别是在上幼儿园以后,当我看到小伙伴又会唱歌又会跳舞,又会弹琴又会画画……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老师要挑小朋友表演节目,大家争着把手举得好高好高,恨不能伸到老师的鼻子下面。我也想参加。但是我不敢,我知道自己长得不是那么好看,个子也很矮。所以,每次老师选过人之后,没有被挑中的我都会松一口气,然后就是强烈的失落感。
上小学以后,我的同班同学有好多也是我幼儿园的同学。我仍旧抬不起头来,因为我每次要抬起头来的时候,都觉得他们的眼睛在惊讶地盯着我:“你怎么能这样?”是啊,在大家的印象里,我很安静内向。我是不是注定了要做一个站在热闹的圈子之外的人呢?我习惯了。
而今天,黄凯文,这个三十分钟前还素不相识的人,怎么就让我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也许是他的率真?也许是他的热情?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对,也许正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我才可以很放心地讲话吧?我不由得让我们六(7)班的同学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过起电影来——他们不也都是挺好的人吗?我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出乎意料,回家之后爸爸妈妈没有跟我讲那些足以令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的老生常谈。
“你是个好孩子,吴老师很喜欢你。”爸爸很想让自己的表情轻松起来,“至于你现在的一点问题,主要责任在于我们这当爸妈的对你管得太苛刻,限制了你与人交往。”
妈妈很温柔地看着我,那目光真的像水一样美。
“吴老师批评我们了,说交际能力非常重要,我们要给你创造条件,帮助你学会同人交朋友,这样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很快乐……”
这一个夜晚,我睡得好香甜。
早上醒来,阳光已经洒满了我的小屋,洒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枕边放着一本书——《特别的女生萨哈拉》,封面上是一句很有味道的话:“听孩子的话,懂孩子的心。”
我打开扉页,上面写着一行字:“晶晶:女儿,勇敢地走向人群吧!爱你的爸爸妈妈。”
阳光在书页上跳动,在我的指尖上跳动。
刘晶晶黄凯文是从澳大利亚来的……“澳大利亚有什么啊?”猫猫很虚心地向蓬蓬请教。
“笨,这都不知道!澳大利亚有袋鼠!有考拉!有悉尼歌剧院!对,还有绵羊——咩……”胡奔的嘴当然比蓬蓬要快多了。
“哎,庄大才子,你又在装深沉啊?想什么呢?关于石油提价还是外星人入侵?”巴亚森非常关心庄库的“思想者”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