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长长的看着唐大老爷。
唐大老爷长长的看着她。
父女俩对视到别人觉得虐恋情深的时候,唐七才轻声道:“你……没认错?”
唐大老爷板起脸:“不得胡闹!你娘疼你,你就真以为你是女孩子了?”
唐七嗯了一声,还是不放心:“我?”
“靖宏!下来!傻愣愣站着,成何体统!”
唐七悟了,她又不是真傻,便下车,拿眼瞅着唐大老爷,唐大老爷果断一条道走到黑,拉过唐七便道:“犬子不知天高地厚,卢校尉……”
“无妨无妨,此子护母之时,不忘射箭救父,孝心拳拳,让人感怀啊。”卢校尉道,“如有来日,必然是一方大将啊!”
唐大老爷这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些企图杀了车下的人的强盗是被哪儿来的箭射死的,他脸皮抽动了两下,看着唐七,终于还是有那么一丝歉疚,轻声道:“是啊,他从小就听话,虽然一根筋,但,但胜在纯善。”
两人又墨迹了一会,卢校尉开始指挥队伍清扫战场,没再注意唐家,这时几个女眷醒了过来,两位老爷纷纷上前慰问,留下唐七站在那面对唐靖风和唐靖庭。
唐五的表情不大对,唐靖庭叹口气,拍拍唐五的肩膀,跟上了唐二老爷。
唐五半晌才开口,声音喑哑:“……妹妹……是我没用。”
唐七歪头:“现在,我是妹妹,还是弟弟?”
唐五低下头,嗫嚅:“……弟弟。”他表情很难看,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哦,弟弟。”唐七点头,“所以你也承认我作为唐靖宏的合法地位了。”
“不是,不是!”唐五急着分辨,“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
“靖风,过来,你娘要看你。”唐大老爷忽然插进来,警告的看着唐五。
唐五一顿,握着小拳头,垂头丧气的见花氏。马车上一片哭声,既有惊恐,也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唐大老爷看左右没人,蹲下来看着唐七,迟疑了半晌,问:“恨不恨爹?”
唐七果断摇头。
“真的?”
“不恨。”
“怎么可能,爹让你娘没了女儿,让你的真实身份从此见不了天日,让你一个女儿家以后可能风吹日晒不再细嫩漂亮,事情败露后可能你一辈子都毁了,也有可能那些人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直接派人来暗杀你,你说不定还会上战场,会面临死亡……”
唐七认真听着,半晌缓缓开口:“就为这些,要恨你?”
唐大老爷哑然,面露疑惑。
“你知道恨是什么感情吗?恨会烧灼理智,会激发更深的矛盾,会降低智商,会混淆生活目标和世界观,还会从此看不清自己……这种感情在任何时候都会烧灼自己的生命力,是最为危难的时刻才会用到的情感。”唐七顿了顿,反问,“你以为,你列举的哪一点值得我这般付出?”
唐大老爷眼中的唐七似乎瞬间深不可测起来,他最后一次确定:“青叶,其实你不傻吧。”
唐七觉得随着自己在地球人中的深入,再说自己傻,似乎也说不过去,可也知道自己以后可能还会有“傻”事做出来,纠结又纠结,摇摇头,又点点头。
唐大老爷叹气:“青叶,你自己小心,大辕朝的正统,就靠你了。”
这么严肃的表情和话题……唐七当然不会懂,她动动嘴唇,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忽然神情一紧,后面刚醒来的李姨娘呼天抢地的扑过来一把搂住唐七,大叫:“我的……”儿字还没出来,就被刚刚了解点情况的花氏一把捂住嘴。
花氏朝看过来的卢校尉优雅的点点头:“靖宏的亲娘和李姨娘一直交好,靖宏当初与我们失散,后来还跑回来找他娘亲,谁知他娘亲早在第一天便自缢了,也是李姨娘一直在照顾他。”
卢校尉点点头,他是援军,不是接收犯人的,所以不便多说,只是和唐大老爷又最后说了几句,然后押解犯人和粮车到达了一个兵营。
由于穿着官服的士兵几乎死伤殆尽,犯人虽然都没跑掉,但也死了不少,某种情况说,对于卢校尉来讲,军粮本就是送给他们的,完好到达算是好事,可这群还要继续走的犯人,就成了烫手山芋。
他给犯人们安排了几个简陋的营帐,顺便抓去干活,女的缝补衣服送饭送菜,男的则砍柴喂马打打下手,因为本来这些位置也都有人干,活还不算重。
唐家则收到了比较良好的待遇,虽说卢校尉明白唐七的犯人身份和她即将到的地方决定了这个奇才不大可能为他所用,但是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他还是看在唐七的面子上让唐家人都只需要干干最轻的活就行,也算是再次出发前的休整。
很快新的指令就随着快马到达了,卢校尉企图留下几个犯人的请求果然被驳斥,要求他立刻派人将剩下的犯人一个不少押解到打马关。
打马关,边塞重镇之一,负责防范西北方的游牧民族,最高区域长官是忠义侯方鸿翔,方翰奇他爹。
卢校尉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卖唐家一个好,特地给写了一封嘉奖信过去,夸唐家八少好样的,赤胆忠心艺高胆大云云。
一个小军官带着这封信,拉着队伍押解着犯人上路了。
有卢校尉的特地叮嘱,一路上小军官都尽量照顾到队伍里的老弱病残,李氏和老太太竟然都奇迹般的撑了下来,只是老太太还剩一口气了,不知道大漠风沙能不能增强她的生命力。
期间唐七的表现一直不温不火,说实话她有些紧张,天蝎星系可没演员这门课,她扮演一个身份已经很吃力,现在忽然被加上了一个身份,看情况又似乎很必要,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澄清,便只好将错就错下去,这强撑的结果就是,她比以前更像小姑娘了。
很快,半个月后,越来越多的风沙和黄土地将犯人们引到了他们可能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打马关。
宏伟的要塞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城镇,进去后,热闹的街道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这儿的人似乎对犯人队伍见怪不怪,也不会特地的注意或者鄙夷的指指点点,还有小孩子好奇的跑到队伍中的儿童身边,问个不停。
因为进了城不好明目张胆的照顾,所以所有犯人都下了车走,在场所有小孩中,唐七的年龄无疑是最小的。
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跑到她身边:“喂,你是京城来的吗?”
“嗯。”唐七很好脾气的应答。
“那儿怎么样?听阿叔说那儿很大很大,人很多很多,比打马关呢?”
唐七左右看看,认真道:“这儿好。”
“我不信!”
“那你问什么?”
“你给我讲讲嘛。”小男孩道,“挑点有意思的讲,我给你吃好吃的。”
有能量便是娘的唐七很有骨气的摇头:“不要。”
“不要?”小男孩惊奇,“肉诶!是肉!你以后可吃不到。”
“我想吃。”唐七道,“但我没有有意思的事情可说。”
小男孩看了唐七半晌,又看看她手上脚上细细的脚链,沉默了一会,转身跑了,过了一会儿又追过来,塞给唐七两块干饼,里面夹了一点点肉:“给,吃吧,长壮了有力气干活。”
唐七辨认了一会,确认小男孩对她应该是传说中的同情,她可不觉得被同情是受侮辱什么的,从善如流的接过肉夹馍,咬了一口,吃着。
小男孩看唐七细皮嫩肉的一个小孩,吃着粗粗的饼还那么利落,不由得高兴:“你是要去军营中服劳役吗?”
“嗯。”嚼吧嚼吧。
“你知道你将干什么吗?”
“不知道。”
“那么……你要是被分配到马厩干活,可以找管马的齐摩叔,他虽然长得奇怪点,但人很好,对付马的手段可一流,你告诉他,你是我小追的朋友,他会照顾你的。”
“追?”
“追风的追。”
“你追不上。”
“……”
告别了奇怪小孩小追,犯人们被送进了城墙下的军营中,忠义侯或者任何一个高级将领都不会亲自处理这群犯人,一个管事摸样的人盖了印,就打发了护送的军士去休息,接着开始分配犯人们。
护送的军官临走前,自然把信交到了管事手中。
那管事看了两眼就将信收入胸口,然后没说什么,踱着步拿着名单对应人数,看到有合适的就直接分配到某些岗位去。
很快,就轮到唐家人了。
“谁是唐靖宏?”他忽然问。
不用其他人提醒,唐七乖乖的走了出来。
“卢校尉说你很能打,心性也不错。”管事道,“我与他一直交好,自然该尽点心力,奈何你姓唐,即使我有心提携,恐怕上面也不容许,这样吧,看你还小,就先到军营的学堂打打杂,那是侯爷办的学堂,里面都是一些军爷的孩子,年龄有大有小,个个都是小霸王,但也不难伺候,去了那,听文先生吩咐就行,不会累的,顶多烧烧水,打扫打扫。”
唐七听到学堂两个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旁边的唐五和唐靖庭眼睛亮了起来,这说不定是整个军营最干净和轻松的地方,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就连普通的孩子都进不去。
管事却假装没看到两人的表情,指着唐五道:“唐靖风是吧,十三了,是个男人了……兵器库那儿缺个打杂的,直接去那报道吧。至于你,唐靖庭,你更大了,但文文弱弱的,想什么样子,去马房吧,让齐摩操练你。”
于是三双眼睛都黯然了。
唐五和唐靖庭失望于不能去学堂。
唐七却刚发现有武器库这样的好地方,然后更发现她去不了!
这事实太惨了。
如唐大老爷还有唐二这些壮年男丁,则都被派去修城墙和水渠。
女眷们的分配则方便了,军营永远不缺缝补和做衣服的,清闲的时候军营会允许她们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接一些外面的活维持生计,总的来说,犯人们除了不能离开打马关,在行动上受到颇多限制而且工作没有报酬,其他的基本就和普通劳动人民一样了。
分配完了任务,众人便被各自的头头带走了,来带唐七的是学堂的负责人,别人都叫他文先生,果真是个文弱书生一般的男人,他穿着藏青色的衣服一言不发的带着唐七进了军营不远处的学堂,指着门边一堆柴就道:“劈柴。”
唐七乖乖的拿起斧头,又听身后文先生道:“然后生火,我要沐浴。”
“生火沐浴?”唐七拿着斧头回头,“你自燃?”
文先生挑起眉,看了唐七一会,忽然低声抱怨一句:“怎么分个傻子给我……哎,劈了柴,去那儿生火,烧热水,兑冷水,等你觉得不烫了,就是我的洗澡水,懂?”
“懂。”唐七对着她腰身粗的木头一斧头下去,木桩刷的两半,都不带出声儿的,她拎着斧头对怔愣的文先生道,“你要看我劈柴?”
性别不明伪正太,面无表情拿着利斧,那场景还是颇惊悚的,更何况是发现他有常人没有的蛮力以后。
文先生忽然又苦笑了:“一个力大的傻子,真真儿是个宝贝……那我进去了,水弄好叫我。”
看文先生离去,唐七又刷刷几斧头,利落的解决了地上的一堆木头,然后去文先生指的地方点火烧水,最后都倒到旁边的大桶中……她记得自家丫鬟怎么做的。
许久,文先生来了:“好了么?”
“嗯。”唐七退出洗澡房,文先生拿着换洗衣服优雅的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听洗澡房里面一声凄厉的惨叫,文先生裹着里衣啪的冲出来,把通红的手浸到院子中的水缸里,嘴里不断抽着冷气,见唐七站在院子中睁大眼睛看着他,怒从中来,却骂不出口,有气无力道,“我说了,水的温度到你能忍受的程度。”
唐七想了想,道:“你受不了,那我洗。”
文先生闻言,哭笑不得,看着唐七无辜的表情,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相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