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河马粗短的四肢一刻不停地摆动,拖着笨重的车厢,行走在泥泞湿滑的路上,它们很不满,因为汉斯手中的皮鞭总是会在它们慢下来时,狠狠抽打在屁股上。这在平常是见不到的,哪一趟拉车不是由着性子行走,它们长大了嘴巴抗议。谁会在意呢?
汉斯只想快点到达红枫镇,把车厢里肮脏的哥布林送走,一路上他都没有再抽过烟,仿佛过去最爱的烟草都带上了恶臭。
车子提前到达了红枫镇,冬天的太阳才刚向西倾斜。
红枫镇的全貌就展现在了宁不更的眼前。
鳞次栉比的房屋,积雪覆盖房顶,有着一种统一的美感,宽敞的街道人来人往,有沿街叫卖的小贩,有奔跑玩闹的孩童,有顶着猴子脑袋的猴头人在卖力的兜售报纸。铁匠挥舞铁锤,叮叮咚咚的敲打,佩戴长剑的冒险者偶尔出现,三两结伴走向酒馆。
宁不更看得痴了,这是他好久没有感受过的人群,充斥着生活的气息。
他迫不及待的下车,这一路站得他腿脚发麻,那司机居然盯了他一路,害得他想要偷偷坐会都办不到。车子刚刚驶进棚子,不等停稳,他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下去,那车厢里全是汉斯喋喋不休的唠叨,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跟在他身后下车的诺亚推了他一下,自从宁不更把口水吐他手上,他就一直臭着脸没说过话,要不是沐的阻拦,他会把宁不更扔下车去。下了车,他不忘鄙夷地斥责:“到了镇上你最好老实点,他们可没有我那么好的脾气,你要是惹恼了人,一定会挨揍的!”
汉斯在他们三个下车后,就拿起了一块抹布,把宁不更曾经坐过,靠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宁不更没说话,他算是明白了,哥布林就没人权,自己不管是干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干,都会被厌烦。他也早注意到镇上的人在看到自己下车时,那厌恶又嫌弃的眼神了,不过他可不在乎,跟一群落后的野蛮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诺亚前头带路,领着宁不更和沐,穿过人群,来到了冒险者公会。
艾薇妮雅的传承之星轻微晃动,有关冒险者公会的信息流淌出来。冒险者公会,在过去也被称为佣兵公会,遍布大陆各个角落,最初只是几个佣兵团的联合组织,为了共同应付某些大型困难的任务。后来,就渐渐发展成为公会,承接各种任务,佣兵的名称也被逐渐成为了冒险者。
随着信息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幅画面。画面中,在一栋高大建筑前,一名高挑靓丽的银发少女持剑而立,少女的身边站着一个英俊的青年,金色短发,碧蓝眼眸。
宁不更一眼就认出,这个化身成为人族的少女正是艾薇妮雅大佬,而她身边的青年,居然是维塞尔·罗杰。好吧,两个大佬有这个兴趣干冒险者的活,这叫体验生活,就是不知道这两是什么关系。
眼前的冒险者公会只是简单的一栋房屋,远没有传承中那栋的气派上档次。大概是因为这里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冒险者也都是附近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不凡者,祥和的村落也没有太多的任务。
宁不更进到屋内,嘈杂的声浪就扑面而来,到处都是人,偶尔得也可以看到几只带着项圈的哥布林,紧紧跟随在人的后面,小心的避让和他人的接触。
诺亚领着沐,一路挤到公会一侧的柜台前,那是类似前世的银行柜台,柜台后面端坐着几个中年大妈。
诺亚从怀中取出一张卡片,一边递给一个大妈一边道:“泽阿克·诺亚,冒险者,我想要取出存在这儿的钱,这是我的冒险证,麻烦您了。”
大妈不情不愿的结果卡片,嘀嘀咕咕:“这都快下班了还来,真是麻烦!”说着,她还是离开座位,拐进了身后的门。
片刻后,就看到大妈捧着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排着整齐的三个金币,两个银币,还有一把铜币。她把钱币还有卡片递出窗口,道:“你半年前在这里存的一共是三枚金币,两枚银币,二十五枚铜币,请拿好了,还有你的冒险证。”
诺亚搓着手,小心接过冒险证,重新放进胸前内侧口袋,把钱币点了三遍,确认没有数错,才再一次感谢着离开柜台。他把钱币放进钱袋,其中两枚金币被他和冒险证放在了一起,看着重新鼓起来的钱袋,高兴地道:“好了,沐,有了这些钱足够我们到领主那里了。现在我们去旅馆住上一晚,顺便吃个晚餐,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了。”
“诺亚先生,实在是太感谢您的帮助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沐再一次感激诺亚。
“别在这么说了,我身为一个骑士,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行了行了,赶紧去旅馆吧,我站一天了,快走吧。”宁不更不得不打断两人的客气,一脸腻歪。他不止一次查看诺亚的信息,这人居然真的不是馋沐的身子,信息中一点爱慕喜欢的状态都没刷新过,就是单纯的想要帮助沐,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群骑士吗?
诺亚扫一眼宁不更,眼里全是不屑,一只粗俗的哥布林果然是不会懂得骑士精神的,是完全无法和高贵的人族相比的。他也懒得和宁不更废话,出了工会,带着沐去了旅馆。
红枫旅馆,因为廉价的房费和便宜的食物,受到大部分冒险者的青睐。诺亚就是这里的忠实顾客,他还是这里的高级贵宾,办有一张可以享受八折优惠的贵宾卡。
“诺斯大叔,我回来了,帮我订两间房。还有三份土豆套餐,出去一个多月了,我太怀念你这里的烤土豆了。”诺亚从上衣口袋掏出贵宾卡,熟络地和旅馆前台打着招呼。
名为诺斯的男人,是一个瘦弱的高个子,也是这家旅馆的老板。他看到诺亚领着一个秀丽的姑娘进来,第一时间就冲着他挤眉弄眼,在听到诺亚订了两个房间又像是早已想到,他笑着打起招呼:“诺亚骑士,好久不见,你是接了什么任务出去了这么长时间?”
“别打招呼了,我的房间呢?”宁不更打断两个人的交谈,他的个子比前台要矮上不少,诺斯老板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无奈的后退两步,看向诺斯:“我也要一间,我们三个是一起的。”
“我的天啊,一只哥布林……”诺斯瞪大了眼,好奇地望向诺亚,“诺亚,你这一个月是去袭击了哥布林部落吗?居然拥有了一只哥布林奴隶。”他可是十分清楚,诺亚身上可没有太多的金钱,每次都是点量足又便宜的土豆套餐,是不可能有钱去购买一只哥布林奴隶的。
“大叔,他可不是我的奴隶。我怎么可能会要一只愚蠢的哥布林奴隶!”
宁不更气得涨绿了脸,这两个人越说越过分,还完全无视自己,他忍不住锤了两下柜台。
然而还不等他抗议,诺斯已经叫嚷起来:“该死的哥布林,把你的脏手拿开,你都要把我的客人吓走了。诺亚——”
宁不更被诺亚推离了柜台,他看到诺亚在小声的和诺斯道歉,看到不远处的几张餐桌上,那些正在享受晚餐的人,在对上自己的眼睛时都露出满脸的厌恶。看到一个小孩捡起掉落在桌上的土豆,向他扔来,小孩的父亲正笑盈盈地阻止他的行为。
他看到沐蹲在了自己身边,一脸担忧,轻柔的话语响在耳边:“不更,你刚从森林出来什么都不了解,在大陆上哥布林……”
“没人权嘛,我懂的。”宁不更露出微笑,尽管那笑容显得狰狞,吓得那边桌上的小孩哇哇大哭。他更加畅快地笑起来,小声地自言自语:“我可不在意这些,毕竟我也没能力改变呀。”
柜台边,诺斯又重新变得友善起来,他不停地拿诺亚和沐开着玩笑,这让诺亚羞红了脸,不停摆动双手,飞也似的逃离了,大堂中的食客们看到这一幕,爆发出和善的笑声。
诺亚领着沐寻了个餐桌坐下,旁边正是扔土豆的小孩和他慈祥的父亲。此刻的他依然窘迫的涨红了脸,刚一坐下,就低声地道:“沐,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那我们开玩笑。其实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
沐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曾经她随父亲来过镇上,也在这里吃过午餐,那时候的自己还和旁边的小孩一般大小,那时候的父亲就和那边的父亲一样年轻。她的眼前又浮现了村子遭遇的灾难,只是这场景每一次浮现,都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坚强。
“喂,我肯定是不可能坐下吃饭了吧!”宁不更站在沐的身边,看到她又开始沉默不语,冲着诺亚,不满得道:“我的房间呢?你总不会让我睡大街上吧?”
“你怎么可能和我们坐一起吃!”诺亚伸张了脖子,望着宁不更小声地说,“诺斯大叔是不可能给哥布林单独开一间房的,你和我一间房,你睡地板!”
宁不更点点头,淡淡地道:“可以,但是被子归我,不然我就朝被子吐口水。”
“野蛮的哥布林,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们别吵了,我们都是同伴,”沐又开始打圆场,她犹豫地看了看宁不更,迟疑地道,“要不,我把被子给不更吧……”
“嗯?”
“那怎么行!”
宁不更的惊讶才出喉咙,诺亚的阻止就同时响起,他不满地道:“你什么意思,沐好心把被子给我,你凭什么不行,那你把被子给我啊!”
争吵还在继续,直到三盆热气腾腾的土豆上桌,宁不更和诺亚还在大眼瞪小眼。沐不得不在他们争吵着要动手时,进行一次调解,她很为接下里的旅途感到头疼,也却再没有时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
“好吧,被子给你,但你要是晚上睡觉打呼噜,我就把你的嘴堵上!”
“我不打呼噜,我睡觉磨牙放屁打嗝。”
“我要把你扔出去!”
宁不更不再理会气急败坏的诺亚,这家伙刚刚居然说哥布林不能用餐具,难道要用手吗?望着热气腾腾的土豆,他没坚持要用木叉子,掏出两根树枝做成的筷子大快朵颐,心里得意:还好自己出村的时候准备充分。
沐和诺亚看着宁不更摆弄两个小棍,灵活地夹起土豆送进嘴里,都感到很神奇。诺亚不好意思开口问,沐已经在询问了:“不更,你这是什么餐具,是……哥布林吃饭用的吗?”
“这叫筷子,对付土豆,比你们的叉子好用多了,你要不要试试?我等会去帮你做一双。哦,那个骑士先生应该是不屑用的吧”
诺亚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嘴上说不过这只绿皮,偏偏他还能掏出古怪又神奇的东西,心里不停安慰说这些都只是哥布林不值一提的东西,但还是很好奇啊。他当然也可以去折两根树枝做一双筷子,可是宁不更这么说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做。
这时,一只猴头人从门口走过,寒风中蜷缩着身子,兜里还有好几份仍没有卖出去的报纸。
“等一下,给我一份报纸。”诺亚掏出五个铜子放到桌上,他需要了解自己在森林的这段时间,大陆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更想要把注意力从宁不更身上转移开的。
瘦小的猴头人开心地掏出一份报纸,小心翼翼地沿着门走向诺亚,屋内点燃的火盆散发出温暖,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一切都让它留恋享受。只是,天已经快要黑了,兜里还有好几份报纸没有卖出去,报社老板的皮鞭恐怕已经高高举起了。
“这里也要一份报纸。”猴头人惊喜地看向另一个角落,一个结识的壮汉向着自己出声,排出五枚铜子在桌上后,继续和同桌的伙伴高声交谈。
一下子就少了两份!猴头人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它太开心了,恭敬的把报纸给诺亚,收起铜子放入兜里,快速又小心地向着壮汉走去。
“磨磨蹭蹭的,这么慢!”壮汉接过报纸,一巴掌扇在猴头人的脑袋上。巨大的力量推着它,还没有桌子高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
猴头人整个身体扑倒在地,猴毛和粗布麻衣都沾上了灰尘,膝盖更是擦破流血了。只有被它牢牢护在怀里的报纸依然干净,也没有多出褶皱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猴头人的脑袋晕乎乎地疼,它却完全不在乎的马上爬起来,一边小声又别捏的道歉,一边细心的检查报纸。它松了一口气,加倍小心的收起铜子,向着屋外走去。
宁不更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色打转。沐一脸的不知所措,带着对大汉行为的不解和愤怒,诺亚则是一脸的尴尬,尤其是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躲躲闪闪。其他人都是一阵沉默,下一个瞬间又重新活了过来,小插曲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
他静静地吃完土豆,走出了屋。
不久后,他又重新回到了旅馆,大堂欢声笑语,每一个人都在享受美食。迎着沐困惑的目光,和诺亚地不停打量,他悄悄掀起兽皮的一角,露出里面的好几份报纸。
他也在笑,只是显得狰狞,他仿佛还能看到,刚刚猴头人掏出所有报纸时,惊讶的目光和欢快的笑容。
“我确实没有能力改变一切,但我愿意做力所能及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