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说,他们是二十一日杀人,二十二日碎尸,二十三日带着尸体离开。这之间虽然隔了两天,但气温不高,而且,他们整日开着空调,又买了冰块防止尸体腐烂,买了香料遮盖味道,所以直到尸体离开旅馆,也没被人发现。哦,对了,二十二日那天,他们两人假装在钩针店门口吵架,其实是将凶器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丢弃了。”
“真是畜生!”林小姐叹道。
“他们本来就是畜生!”程惜言愤恨地捶了下柜台,“我现在想,当年跟王海南在车里吵架的女人一定就是薛宁。”
谷平没理会她们的对话。他只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说道:“那天晚上我们离开旅馆后,由王海南假扮的‘陆小姐’就回来了。她从容地结账走人,随身还带走了两个很沉的大箱子……小亮,根据薛宁供认,他们准备把装有尸块的箱子寄走。所以,王海南是来找你了。恰好那天晚上我去县警察局了,到半夜才回来,所以,你才是最后一个见到王海南的人。”
虽然我穿着鞋,但感到脚底冰凉,禁不住浑身打哆嗦。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了!我很想求谷平不要再说下去了,但是我的表情一定跟我的心意不符,我一定显得太茫然了,所以他的嘴皮仍动个不停。
“小亮,你跟别人不同。如果你看到他,你也许不会杀他。
但是你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人。你的听觉在晚上很好,所以无论他如何掩饰,都无法掩盖自己是王海南的事实。但是,他不知道你看不见他,他以为你看到他这身装扮,自然会把他当做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陆小姐’从来没来过木雕店,他们知道你没见过她,所以自然也没必要作多余的自我介绍。于是,你们两个就在这种误解中见面了。接着,你杀了他,随后连同他和他的箱子,带到地下室跟忠嫂的狗一起烧成了灰烬。小亮,我认为你曾经打开过箱子,这是任何人都会有的自然反应,但因为你看不见,只能靠手摸,而你只摸到最上面的衣服,所以你以为那里面只有衣服,但其实,你的父亲就在箱子里……”
“啊!”林小姐发出一声痛心的低喊。
“小亮……”程惜言叫的却是我的名字,也许她已经猜到谷平接下去会说什么了。
“你杀死王海南的动机很简单,你知道程小姐在米团里下了毒,你觉得王海南当时的状况很可能就是中毒反应,你担心他会出事,于是为了给程小姐脱罪,干脆杀了他,并毁尸灭迹,你知道只要找不到尸体,警方就无计可施。”谷平朝我走过来,他是想扶住我吗?我是不是快倒下来了,为什么我觉得今天天黑得比平时早……谷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小亮,我想来想去,本镇只有你一个人可能杀死扮演成‘陆小姐’的王海南,因为你看不见他的外表,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不得不承认,谷平全说对了。
那天晚上,我们从旅馆调查回到家后,谷平去了县警察局,而我正在跟小吴媳妇通电话。她告诉我,‘陆小姐’带着两个大箱子刚刚结账离开了旅馆。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敲门声,起初我以为是谷平,但下楼之后,才发现敲门声来自后门。我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走后街,那条小路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几乎没人走。
“是谁?”我开门的时候,照例问了一声。
对方没有回答,我只听到喘气声。
“是谁?”我又问了一声。
这一次,门外有人回答了。
“我是来寄东西的,快开门,先让我用下厕所,我肚子疼。”
对方的声音很轻,但语调很急。虽然我觉得他故意作了掩饰,但还是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我真没想到,下午他妻子刚刚来报过案,晚上他就自己跑到我家来了。我相信他太太应该不知道他的行踪,否则也不会走后面那条小街,只有故意想躲避别人视线的人才会走那条路。我想,他一定是准备寄走行李后,彻底摆脱那个令人讨厌的太太。
而且,我听到他喊肚子疼。
于是我打开了门。
其实,就在程惜言十六号从我家偷走莽草枝叶后的第二天,我就发现她在米团里下毒了。那天,我路过他们的后院,看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捣叶子。不知因为什么事,她走开了一会儿,我溜了进去,发现她竟然捣的是莽草叶子。于是,我就在门边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把捣碎的莽草枝叶滴在几个米团的底部,随后她把它们包进一个盒子送了出去。我赶紧奔到米团店的前门,正好看见她笑吟吟地把那盒米团交在王海南的手上。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寝食难安起来。每次走过他们的后院,总是忍不住向里张望。过去我这么做也许是为了一睹她的芳容,可当时,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又在捣那些该死的莽草了。终于,过了几天,我又发现她在做同样的事,这一次,我趁她转身去忙别的事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一个她刚刚下过毒的莽草米团。我把它吃了。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还伴有恶心和呕吐,但是几个小时后,症状又都奇迹般地消失了。第二天,我去了趟县图书馆,在书里查到了莽草的毒性,其实,我妈过去就跟我说过,我也看到过无数被毒死的老鼠。但似乎是看到书里的叙述后,我才能真正相信她在干什么。
可是,动机呢?
王海南和他的妻子曾经来我店里买过一个木锡,在跟他们闲聊的时候,我知道他们八年前来过我们镇,这让我想起了程惜言的父母。他们就是在八年前的一场车祸里身亡的。我相信她不会为别的理由做这种恶毒的事。我理解她对父母的感情,也同情她在瞬间变成孤儿的凄苦。所以,我决定帮她。
我打开了门,那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丝毫没注意到我的眼盲,的确,我装得很像。他要求我给他纸和笔,并且说要借用厕所。
我听他的声音,觉得他状况很不好。我问他要不要喝杯水,他说不要,话还没说完,就摔倒在地。
莽草。
终于起作用了。
我妈说长寿的秘诀不是锻炼身体,而是自私,也就是说,当你只想着自己的时候,就会比别人活得久。我妈很智慧,但我觉得她并不懂人生的真谛。
我觉得对我这样一个注定要在黑暗中过一辈子的人来说,能代替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进入地狱,是莫大的幸福。我不求任何回报,只求她能平安地度过一生,永远不要再做同样的事。
我知道家里不能留下血迹,所以找来了一条旧床单,把他包了起来。他快醒过来的时候,我用一根绳子把他勒死了。我能听见喉骨断裂的声音,但并不害怕,我想,在第一次看见程惜言下毒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做这件事了。所以,我并不后悔,而且我比我自己想象中的更冷静。
我把他的尸体拖进了地下室,在那里,忠嫂死去的大狗阿黄还在等着我送它进天堂。
我把王海南和狗的尸体一起丢进了一个大铁桶,随后,按照惯例,在里面加了木屑、废纸和三把香。
王海南还带着两个大箱子,我匆忙打开摸了一下。我本来就不打算留下那里面的任何东西,哪怕是钱,所以当我摸到最上面的一层衣服后,我就关上了箱子。我还记得我闻到一股怪怪的香味,但我没在意。铁桶够大,箱子正好可以塞进去,一切准备就绪,我就浇上了汽油。
“我得承认,上次我没认真检查你的地下室,因为那里面实在是太香了,我受不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但是现在,我要重新检查你的地下室了,我相信我会有新的发现……”谷平还在说话。
“随你的便。”我把钥匙交给了他。
随后,我弯下了身子。
我双手捂住膝盖,盯着青灰色的地板,眼前又浮现杀死王海南后第二天早上的情景—我把那些灰烬冲进了下水道。
啊!有个声音在脑袋里尖叫。
我真想扒开地板,用我的手、我的腿、我的灵魂去追赶我父亲被水冲走的骨灰。
“不要对他太好,这样你一旦死了,他会很难过的。”我妈死的时候,好像曾经对我父亲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不是多年来他故意跟我保持距离的原因?
“嗷……”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狼一般凄厉的嘶叫。那声吼叫撕破了我的内脏和喉咙,接着,我整个人像决堤的大坝一般倒了下来,泪水奔涌而出。
我知道眼泪会加速失明的进程,但我想,现在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