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笔记本(四)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五章第39小节,记录着这样一句话: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曾有人对这句话做出过这样的诠释:有人打你,是被动受苦,但是基督徒对苦难要有一个主动胜过的心。所以,这句话是让人在一次受苦中,从被动的忍受到积极的胜过的转变。
昔又有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可惜,我不是基督教徒,也不是佛教徒。虽然,我很想拥有如此大的力量,去宽恕,去谅解,但,我凭什么?我根本没有资格。
人们总是习惯在别人身上附加一些标签,如善良的,骄傲的,软弱的,自信的,坚强的,卑鄙的,贪婪的,势利的,邪恶的,狡猾的……没人统计过到底有多少个词汇,不过,人们将这许许多多的人的特性,又笼统的分为两个标签:好的和坏的。人们不仅以此来区分与动物的区别,有时忘记了这点,甚至也会将这种标签贴在一些动物或植物身上。
对这种做法,我实在无法理解。生于世间的万物,不管是拥有“不死生物”之称的灯塔水母,还是生命周期只有三、四个星期的齿子草,在它们的有生之年,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渡过它们的一生,都是无所谓对错,也就无所谓好坏。
我当然知道,是有恶人。但“恶人”也只是一个跟所有所谓的“好人”一样,是为了他曾经做过一次或后来重复做过许多次的某种事,而背负的一种名声罢了。
我就是一个恶人。背负着别人的、丢掉的,丢掉了自己拥有的。
……
十七年、十七年,我想忘记的,总是不断的在我的脑子里,被自己一遍遍的强调,于是越来越深刻。整整十七年,我活的越来越深重,他却活的越来越轻盈。
谁能告诉我,一个记忆中没有了“恶”的人,要怎么被别人宽恕?
2008年9月20日夜于家中
红色笔记本(四)
我擅长把自己内心一些过于直白、赤裸或残忍的东西,换一种说法。比如,现在我之所以又一次在周末的午后,来到这个地方,我把这称之为“习惯”。尽管,自己心里相当清楚,这是一种我无法抑制的冲动。
就像刚才,一直坐在河边写下这篇文字的自己,只是在停笔措辞时,无意中抬头看了下河对面——那里曾是那件事的陈列场,就抑制不住想要过去的冲动,而我,依然在心底告诉自己,这只是习惯。
要停笔了,我得遵从自己的习惯。
2008年9月21日下午
于十七年前的河边
红色笔记本(五)
翻开笔记本,就看到了今天下午,写的落款,不仅在心里自嘲了一番,“十七年前的河边”,实际上,除了我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十七年前的了吧。
今天下午回到家后,妈妈告诉我,说大哥给我在县城找了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问我愿不愿意去做?她说这话的口气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看啊,妈妈竟然在征求我的意见。看来,纵然他们掩饰的很好,但前几天,有关于我的婚事,我的态度,还是伤害了他们。我并不是讨厌婚姻生活,也不是讨厌现在人们的婚姻模式。相反,我是极度羡慕那种平淡无味的日子的,然而,现在的我,唉,真的不配。对此,我只能在心里跟他们说声抱歉。
所以,对于妈妈的又一提议,我自然表现的是欣然接受了。看起来,我的表现是成功的,因为,妈妈也是一脸的高兴。这就又让我羡慕了,她从实施到获得欣慰的周期真短,而我的,却还停留在计划中。希望这欣慰给她带来的效果,能不要这么短才好。
就是这样,我从周一,也就是明天开始上班。现在呢,不确定以后的作休时间是怎样的,不知道,当我的“习惯”又在心底作崇时,我要怎么才能抑制它。我已经喜欢上这种感觉,假装自己还有戒不掉的瘾;我也喜欢上那个真正习惯在那里钓(喂)鱼的大男孩,这个没有假装,他的不打扰,像一种刻意的陪伴,这种感觉真好。
尽管,他不经意露出来的衣领一角,明确的告诉我,他可能是在我配享受欣慰这种感觉后,站在我的对立面的人们,至少,他现在不是。
也许,如果我够努力的话,他是有可能成为站在我的对立面,但心底更愿意和我站在一起的人。
我想,我应该努力,毕竟,一个人,太寂寥了。
2008年9月21日夜于家中
第十章:在看守所的第二天
今天是我在看守所的第二天。
早上七点就被叫起床了,这真令人难过,我知道这是看守所,这里有这里规矩,但知道是一回事,去面对就是另一回事了。
昨晚是什么时候睡过去,我还是有些印象的,但是什么时候躺好睡进被窝里,我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至于那个大半夜非要给我讲故事的白玉是什么时候睡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对于一个总是在上午十点以后才起床的人来说,早上七点等于是半夜。
我一边晕头晕脑的跟着李丽的后面去洗漱、上厕所,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这么快来临清晨,我真的不想这么早起来面临我的监禁生活。
说是洗漱,其实也就是就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随便抹了两把脸,再用冷水刷个牙,牙刷、牙膏、漱口杯是昨天家里人送被子时,一起带来的,牙刷还因为把子太长,从中间撇断了。
洗完漱,把漱口杯放到昨天经何大姐和李丽讨论一番后,为我指定的柜子里。
接下来就是发呆了。今天发呆的时间比昨天发呆的时间,要过的快些。因为今天身边跟着一个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比我心情更好,但神情却显得更呆的白玉。
我想问她昨晚什么时候睡的,或者是请她把昨晚讲的故事再说一遍,但热心肠的李丽,一直在追问我的感受:“昨晚上值班怎么样?累不累?今天早上起这么早,瞌不瞌睡?”还自问自答的安慰我说:“没事,刚来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明明李丽的问题,我一个都没有回答,她是怎么得出“习惯就好了”的结论的。还有“刚来都这样”里的“这样”,到底是什么样呢?
没等呆愣愣的我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昨天晚上给我们发饭的那两个男的,提着他们的桶和筐又来了,吃早饭的时间到了。
早饭吃过后,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何大姐,继续用她的脚步,从房间的这头到房间的那头,度量着时间;李丽昨天讲完了她老公、公婆这边的事,现在又开始说起了她娘家的事。
我既无法在保持头脑清楚的情况下,跟上何大姐的脚步,又不好意思打断兴致高昂的李丽,所以只能和随便动一下,脚上的铁链子就“哐啷”乱响的白玉,你看着我笑一下,我看着你笑一下。
当何大姐走来走去的速度越来越慢,李丽的话题又开始向吃的方向聊起的时候,我就知道,又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时间就是这样,从我们几个的脚步、说话和发呆中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可以坐在被窝里看电视的时候了,我和何大姐边看着电视里今天的剧情,边听李丽讲看昨天我们落下的剧情。
在这期间,只有白玉一个人落寞的呆在一边,她的眼睛也在看着电视,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思可完全不在电视上。
自从昨晚上说了几句话后,今天白天一天我俩都没有交流。不是不想,而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何大姐停下了她的脚步量时法,李丽停下了她的喋喋不休的家长里短。但是,我也停止了发呆犯愣,终于通过电视,开始过起了一天中我认为是最充实、最轻松的时刻。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就到了十二点了,何大姐和李丽已经睡下了,今天晚上我值头班,电视被调成了静音,为了记上剧情,我只能认真盯着字幕,没办法,明天晚上担任前情提要解说员的重任在肩啊。
白玉也没睡,一直陪着我看无声电视。半个小时后,房间里回荡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看来那俩人是真的睡熟了。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正在拉拉扯扯的吵架的时候,电视机的屏幕闪了一下,就变成全屏雪花了,应该是被人为的切断了信号吧。
这个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昨晚我值第二班时,电视剧可是一直放到我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都没关,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满脸疑问的看着白玉,白玉的脸上是一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谁也没办法”的笑。
我正在思考着剩下的一个多小时怎么过和白玉怎么还不睡觉的时候,白玉突然问我:“我接着给你讲我昨晚上的那个故事?”
我说:“好。”
白玉很高兴,轻声清了一下嗓子,又找了个舒服点儿的坐姿,然后就准备开讲了,但是,我怎么就一下子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呢?
第十一章:无聊的缅怀
在诸杭现在的生活里,规律是基本方式,而无聊则是一种常态。周一至周五,早上七点起床,十分钟洗漱,十五分钟吃早饭,八点准时到派出所上班,中午十二点吃饭,休息到两点半,下午五点半下班。上班期间,虽然可以听到、看到各色的人和事,不过都与诸杭无关。诸杭要做的,就是开着派出所那辆破旧的巡逻车,在派出所所在的那条,勉强可以称之为街道的路上,以龟速来回溜达。偶尔,只是偶尔,会有十几公里外的某个村庄,因为邻里纠纷而报警时,诸杭才有机会在跟他搭班的老刑警,也是他们巡逻队的队长杨军(杨警官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平时大家都叫他老杨或杨队,老杨在我们这个基层小派出所里已经干了半辈子了,至今才混到一个巡逻队的小队长,比他晚一批的现在至少也是副所长的级别了)和比诸杭差不多大的,刚从警校毕业的卢林面前,展示他真正的驾驶技术。
周六在家打游戏——蜘蛛纸牌接龙,不联网的那种。周末,就到了诸杭最喜欢的节目了,带上小折凳,拿着他的鱼竿去喂,不对,是去钓鱼。
晚上九点是准时上床睡觉的,不管那天是星期几。
看啊,这生活是多么的有规律。多么的,前面已经说过了,无聊。可是,诸杭坚定的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总有那么一天(希望那一天真的存在),他的生活,是会打破常规,不再乏味的。
坐在河边,准备结束,不,是渡过自己又一愉快周末的诸杭,忍不住在心里遐想连篇,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缅怀现在的生活,就像现在在下午五点半,沐浴着太阳最后一丝光亮中的自己,缅怀着那个陪他度过两个周末的奇怪女人一样。
她的头发油腻,应该有好几天没洗过了,右侧眼角下方长了一些黄褐色的斑,好像还有些驼背,走路的样子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她身上这些更为细致的特点,是诸杭上个星期,细心观察了三个小时的结果。
看来今天她是不会来了。诸杭将早已空空如也的鱼钩提出水面,收好鱼竿。看着脚边袋子里装的鱼饵并没有比来时少多少,诸杭想,今天的鱼儿们宝也像此时他的心情一样,是带着些失望的吧。于是,他拿起袋子,一把将鱼饵全部倒进了河里,希望能给扫兴的它们些许安慰。然后,弯腰收起折凳,略带吃力的爬上河岸。
深叹了口气,诸杭意兴阑珊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刚才还在勉强支撑的太阳,终于没能挽留住那一直斜着身体转圈圈的地球,只好向它的另半面示好。
诸杭去钓鱼的时候,喜欢走路,不管是去离家五百米还是五公里的地方。他每次都能在五点半左右到家,在回家的路上,有时他是踏着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有时他又缓缓漫步在雨中,无论多大的雨都不能让诸杭奔跑,当然,无论多大的雨,都会请杭让进家门后,煞有介事的喘上一会儿,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想告诉家人,他和别人一样,是被雨追赶着回家的。不过,诸杭好像忘记了,下雨的时候,大多数人是会先找个地方避一会儿,而不是在雨中狂奔。
总之,诸杭从没有在本该到家的时候,才刚走上回家的路。现在昏暗的路面,拉远了家的距离。不过,这并不是让诸杭垂头丧气的原因,他只是无法抑制住自己过了个不完整的周末,这个念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