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哒-哒-哒-”一阵规则,“嘶哒-”,好吧,也许在细听之下不那么规则的脚步声,从老人房前的土路上传来。
“哒-哒-哒-嘶哒-”
能听得出来,走路的人不急不缓,应该是其个以散步做为健身运动的村民。
老人不知道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对不是栓柱,因为栓柱走路时,总是将前脚掌尽力抬高,用他的后脚跟一下一下狠狠的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消失了。老人在不紧不慢的叠着搭在用竹子做成的靠背椅上的新棉衣,并未留意门口的脚步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老人将叠好的衣服又重新摊开,用布满裂痕与老茧的手一遍一遍摩挲着这件李组长送来的新棉衣。
快过年了,又是安稳的一年过去了。
老人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老人还清楚的记得二十岁时,镜子里那个英气、蓬勃的,名叫柴进贵的大男孩。
老人依然后机械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柴来憨的呢?这个问题刚从老人的脑海里浮出时,只是一个陈述句,尽管它的后面带着一个问号。当这个问题以一句话的形式在老人的脑子里徘徊着的时候,也可以说老人拿着这句话一遍一遍的询问自己,只是老人又不急切或者说热衷于去找到答案。
这个不经意间冒出来的简单的疑问句,随着被重复的次数和速度的增加,渐渐升级为老人对自己之前人生的严厉拷问,老人摩挲棉衣的手越来越快,并且渐渐失去了原有的章法。
突然,老人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将头转向了右边。
它来了,正在院子里用鼻子四处触嗅。
它叫小胖,是村子里住在第一户人家养的大狼狗,从它只有四、五个月大,第一次偷摸着到老人的院子里,被老人逮个了个正着,在老人给它喂了一小块馒头之后,它就变成了老人院子里的常客了,几乎每天都要来巡视一遍。一看到老人就疯狂的甩着它那条粗尾巴,有时候还会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立起来,将前爪搭在老人的腿上或紧紧抱着老人的一条腿,当然它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要吃的。
很难想象一人一狗能一直保持着一种相同的感情模式,就这样相处十多年的时间,在此期间谁也没有让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增加一点儿,或减少一点儿,一切自然的好像这就是事物本来的模样。
它终于找到了老人放在一个破旧的鞋柜上面的半碗米饭,然后立起身子大口的吃了起来,看着它的样子,老人笑了。这本来是老人留给自己养的小黄狗的食物。
而老人之所以决定养一条狗,是因为突然有一天,老人从小胖向自己跑过来的姿式里看到了它的力不从心。虽然它那双凶狠的黄色眼睛里依然透着一股狡猾,但老人很清楚小胖剩余的日子不多了,而老人已经习惯了有狗的陪伴。
最近一个月,老人经常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小胖每天不定时的从老人房前的土路上慢悠悠的走过。而小胖在有女人在身后时,是从来不会跟老人过于亲近的,好像是为了讨好新的女主人而避嫌似的,但有时又给人感觉像是一种炫耀。
女人的脸上有着和小胖的一样的神情,这并不是说女人的眼睛里也有“凶狠与狡猾”,相反,女人的眼神是一片详和的,包容的,有一种被她巡视的地方都是她的地盘的感觉,这就是女人和小胖相同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女人用眼神标注她的“领地”,而小胖用的是尿。
不到三分钟,小胖就吃完了碗里的饭,然后转过身,边舔嘴巴边悠悠的离开了老人的院子,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老人一眼。在继续用心复述自己那个“人生的拷问”之前,老人在心里暗想:希望自己的狗回来后,看到干净的饭盆,不要太沮丧。
在将手里的棉衣叠好又摊开几遍之后,老人终于厌倦了这个游戏,也厌倦了脑子里的问题,于是老人将棉衣胡乱的叠好,用双手托着,准备放回衣柜。转过头,老人看到门囗站着一个人。
夕阳斜照的光线依然刺眼,老人看不清来人的整体面容,但能看到那人正对着老人笑着,笑的很好看,好看到老人甚至忘了打招呼,像被传染了一样不自觉地跟着一起笑着。
来人拿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笑的越来越灿烂,老人见过这把匕首,老人还记得十几年前这把匕首的刀锋在阳光下耀眼的模样。
…………
“哒——哒——哒——嘶哒”
半个小时前消失在老人门外的脚步声,又重新响起,并且越来越远……
老人看着插在胸口的匕首,想起了自己的小黄狗,也许自己不该放任它出去疯跑,也许自己应该给它起个名字,还有,老人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柴老憨了……
第一章:在看守所的第一天(上)
请相信我,坐在警车上的感觉,是很不好的。
做为非警务人员,而能坐在警车上,无非是两种情况:一、你是个急需帮助或遭遇不法之徒伤害的可怜虫;二、你就是第一种情况里提到的那个不法之徒。
无论是以上两种情况里的哪一种,都会让坐在警车里的你,备感沮丧。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还会让人备感忧伤。
而我遇到的就是第二种情况。所以,请再一次相信我,我有足够的理由来伤春悲秋。
我坐在警车的后座,在我的左边,坐着一位负责押送我的警官,在车的前排,也就是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上坐着的两位警官,也是负责押送我的。
尽管这三位好心的警官没有给我戴手铐,但这也没有让我觉得好过些。这一路上,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车窗,我当然不是在看车玻璃,车玻璃没什么好看的。
我在看的是平时完全不会注意到的风景:一大片空无一物且颜色暧昧的天空、马路边堆积的被过往车辆的轮子辗的粉碎的稻草、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孤独的飞鸟、只剩稻茬的连成片的水稻田,看的最多的是路两旁那一棵棵不断快速向后退去的、光秃秃的杨树。
真不知道我这一去,窗外的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心里这样想着,坐在警车上的这段时间就显的更不好过了。
对了,我要去的地方是看守所,距离我十几分钟前呆的派出所,大概也就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警车驶进了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然后停下了,车外是人来人往,显然这不是我此行的目的地。可是,负责押送我的三位警官,却笑着让我下车。
我犹犹豫豫的下了车,抬头一看,是一个饺子馆,才想起来,现在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多,他们这是饿了。
这三位警官像一个等边三角形一样的把我围在中间,进了餐馆。
一盘饺子,我吃了三个就放下了筷子,没办法,我还没从刚才的忧伤里缓过神儿来。坐在我对面的警官对我说:“多吃点儿吧,里面的伙食不太好。”
我说:“嗯。”其实,我想告诉他,我知道。
想来他也是一片好心,所以我拿起筷子,又勉强吃了两个。
实在是吃不下去了,我再一次放下了筷子。其实,我还想告诉他,他的好心提醒让我更忧伤了。
等他们三位吃饱喝足把我送到看守所,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表和手机在这里属于违禁品,而我之所以能知道准确的时间,是因为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在接收我的时候,要填一张单子,1:30,写在是那张单子上的接收时间那一栏里。
负责押送我的三位警官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走了,接下来,我就要独自去面对被囚禁的日子了。
刚才,我只顾着忧伤了,现在才想起来,我还应该担心才对。
“哐铛”一声,看守所的警官打开了一扇用铁链锁着的门。
也许,我现在开始担心,还不算太晚。
从走廊里走过十几个只有铁栅栏门,没有窗户的房间,来到最尽头的那个房间,又是一声“哐铛”,我进入了那个房间,再一声“哐铛”,我身后的门锁上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脑子里想的是:这个房间好长啊!
直到一个胖乎乎、笑盈盈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向我跟前走了几步,并问我冷不冷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我连忙回答说:“不冷。”
不过,先前一直站在胖女人身后的,一个四十多岁,瘦高个的女人,不太相信我说的话,她向旁边挪了一步,从胖女人的身后站了出来,对胖女人说:“你找出来一条裤子备着,她刚进来,再过一会儿就觉得冷了。”胖女人答应了一声,就去找裤子去了。瘦高个女人对我招了招手,说:“来,过来坐。”
我过去了,和瘦高个女人一起坐在炕一样的木板床沿上。这时候,胖女人找出了一条旧的牛仔裤,然后,她俩开始劝我尽快把裤子换上。
又是一片好心,不,两片好心。
据说世间有一极大的罪恶,叫辜负别人的一片好心。为了消除这份罪恶感,我顺从的脱下了自己崭新的百褶裙,在打底裤上面套上了那条旧牛仔裤。
可能是我的顺从,让她俩备感欣慰,接下来,就进入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从谈话中,我知道了胖女人叫李丽,瘦高个女人姓何,她没说自己的全名,只说可以跟李丽一样,叫她“何大姐”。
说是交谈,其实只有李丽一个人在不停的说,说她的老公,说她的房子,说她家开的店。在这其间,何大姐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据她自己说是坐着太冷。而我一直在观察这个房间,它的格局和装修风格等。
当我正盯着离地两米多高的窗户发呆的时候,听到李丽说:“不用担心,如果你家里人今天没给你送被子来的话,今晚上就挤挤,咱俩盖一床被子。”
这个房间里没被子的就我一个,所以她这话应该是说给我听的。
又是一片不可辜负的好心,我急忙回答道:“好,谢谢。”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答应了一声,然后一床被子从铁栅栏门下面的洞里,塞了进来。
我欣喜的把被子接了进来,看来,李丽的好心我是不得不辜负了。
可能是因为李丽也不在乎吧,这次我完全没有罪恶感。
李丽继续说她的老公,说她的房子,说她家开的店……
第二章:在看守所的第一天(下)
这个大约二十多平的房间,要熟悉它并不是一件需要耗费多长时间的事,可是要牢记它里面所有东西的位置,却需要一遍又一遍的练习。
说起来,它里面也就是一张可同时睡上十几个人的炕式木板床,一堵半米高的矮墙和一个蹲坑组成的厕所,一个一米的高的、与墙一体的储物柜,一扇紧挨着房顶开的窗户,一台吊在房顶上,跟窗户位置不相上下的电视机和两扇门。
然而就是这两扇门,让人总是分不清楚方向。
在进入这个一眼可以将所有摆设尽收眼底的房间之后的三个小时内,我的眼睛就已经“迷了三次路”,每一次犯迷糊都跟这两扇门有关。
这是两扇位置相对的门,一扇是我进来时,打开和关上都会发出“哐铛”一声的铁栅栏门,紧挨着厕所和储物柜;而另一扇则是一个厚实的、漆着黑绿色油漆的大铁门,在窗户和电视下面,从我进来就一直没打开过。
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做,在这房间里走上两圈,又让人晕头转向的。李丽的话题开始渐渐向食品方面转变,而我怕迷失在这二十多平的空间,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床沿上。
何大姐还在房间里转着,通过我的观察,发现她在转圈时,一直都低着头。我想我好像知道了何大姐一直转圈却不会转向的原因了:转的时候,不要看门。
“你吃午饭了没有?现在饿不饿?”李丽突然碰了一下我的胳膊,问道。
“哦,来的时候吃过了,不饿。”
“这样啊,哎,我饿了。”李丽叹了一口气说道。
“对了,你中午在外面吃的什么好吃的?”
“呃,饺子。”
李丽两眼放光:“饺子!”
我说:“嗯,饺子。”
一直转圈的何大姐走到李丽跟前停了一下,说:“再忍忍,再过半个多小时就吃饭了。”说完,就走开了。李丽没有答话,也不再说话,坐在床沿上,愁眉苦脸的抠着指甲,抠的既认真又仔细。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过来两个男的,一人手里提着一筐馒头,一人手里提着一桶面条,站铁栅栏门囗那儿,吃饭时间到了。
在这个没有表的房间里,何大姐竟然能把时间算的这么准。我想我有点儿明白了,先前她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极有可能是在靠步数计算时间。
李丽眉开眼笑的拿出了两个小盆,快步走到门口,弯着腰把一个小盆从门下边的小洞里递了出去,不一会儿,那盆又递了进来,李丽连忙接上,扭头又递给了站在她旁边的我,说:“这盆是你的。”然后连忙把手里另一个盆递了出去,并对门外打饭的人说:“多打点,我饿了。”
我两手端着盛满面条的小盆,脑子一片空白的转身,差点儿撞上站在我身后的何大姐身上,何大姐向旁边让了一下,对我说:“就把碗放到床板上吃吧。”
我“哦”了一声,向床走去,刚把手里的盆放下,李丽一手端着一盆面条,一手拿着两个馒头过来了。她把盆放在床上,举着手里的馒头说:“咱俩一人一个。”
听完她的话,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对她说:“我吃不了这么多,这一盆面条可能都吃不完。”
这时,何大姐也端着面条,拿着馒头回来了,听到我的话,说:“吃不完,面条可以倒到厕所冲下去,馒头留着,半夜上班饿了可以吃。”
问题解决了,大家安静的吃着自己的饭。可我的心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半夜上什么班?
我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人,所以,刚吃过饭,我就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回答我的是何大姐,她说:“夜里十二点以后,咱仨要轮流值班,一人两个多小时。以前天热的时候,要起来站到地上去,现在天冷了,管教允许我们坐在被窝里值班,你只要保证别睡过去就行。”
我点了点头,李丽接着说:“别担心,该你值班的时候我叫你。”
看着李丽满脸的欢快,我也欢快的回答了一声“哦。”
接下来,是看电视剧的时间,我们仨连忙辅好被褥,欢快的看起了电视……
十二点了,电视没关,但被调成了静音,我和何大姐先睡了,只剩李丽一个人对着无声的电视剧,无声的笑着。
…………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李丽把我叫起来后,就睡下了。迷迷糊糊的我,看了两眼电视,因为中间差了太多,剧情已经完全接不上了,刚想歪着身子睡去,从楼顶传来了一阵很响的脚步声,我打了个激灵,醒了。
我抬眼一看,原来是值班的巡逻管教,从窗户外走了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听不到了。
瞌睡虫又回来了,巡逻的管教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回来了,我坐在被窝里,背靠墙,闭上眼睛,决定先眯上一会儿。
只听耳边“哐铛”一声,我立马坐直身子,眼睛向窗户望去,没人,那就是说不是管教。正当我放松下来,想继续眯着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嘿。”
跟我隔着一个铺位,跟我一样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我一定是睡着了,所以才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但我觉得还是应该保持起码的礼貌,所以我也对她说:“嘿。”
她显得很高兴,对我侧了侧身子,我就又听到了“哐铛”一声,我满眼诧异的看着她,她撩起被子,露出了两脚踝上戴着的脚镣。
我想我已经习惯了诧异,所以平静的点了点头,表示我了解了。
她显得更高兴了,说:“我叫白玉。”
我说:“哦。”
她说:“我睡不着。”
我说:“哦。”
她说:“你爱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好。”
白玉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坐的舒服些,然后,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而我,在她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