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燕国北道将军达贺杰，”齐墨云摇头，“他的兵马如今在何处？”
“达贺将军连同他的残部，”纵马从南边赶来的老将齐克多克连忙说道，“从东面山口退了下来。”
风雪之中，老将容色愈发显得苍老枯槁，他伸手指向东面，“安边县东面，野马山，他们应该是往维州城方向去了。”
“维州，带州，幽都府？”齐墨云低声自语，然后点头，“诸位，齐某先行一步。”
一只满是皲裂的小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阿迭密身为部落首领之妹，地位不凡，可是她自小在草原之上长大，惯经风雨，久历霜雪，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从来都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
但如今，她满脸悲苦之色，眼中泪光滢滢：“齐大人…你领着我们去西魏罢。”
齐墨云轻轻挣脱，注视着那张微黑俏丽的面孔：“不了，我信得过你，定然能带着大伙平安抵达。”
他又补了一句：“我也会过去的，回头咱们西魏再聚。”
说罢，他返身回去，翻身上马，驾地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支部落。
齐墨云离开西苑离宫的次日，礼部侍郎乌古卓匆匆赶来，他身披蓑衣，两肩负雪，神色气急败坏：“怎么就让他独自走了！”
“有什么可叫嚷的，”上官雨虹神色自若，“公子一人北行，难道还能变出一支兵，杀回东都来？如今北境乱做一团，朝廷不想着聚兵迎敌，倒还来追问这事。”
“到底他是敌国使臣，哪能如此妄为。”乌古卓气势虽消，犹自恼怒，扫一眼战战兢兢的吕恩，“这帮阉奴，实在是成事不足。”
吕恩无可奈何，只得跪下请罪。上官雨虹看不过眼：“齐公子有一剑万里的本事，他要走，谁能拦得住？何苦这般为难常侍，再者，齐公子也说了，两日工夫，他必定回转。”
不等乌古卓接话，上官雨虹又向他示意身边沉默不语的任轻羽：“这位任校尉，也是天元高手，如今不也在等候消息。”
乌古卓神色怀疑，上下打量这个娇怯怯的小姑娘，大冷天里，依然穿得很是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模样，实在不能相信她竟然就入了天元境。
可是上官雨虹身为宰相之女，天元大能，也不会故意跟他扯谎。
他将信将疑地拱手：“齐都统动身之前，还有何言语？”
任轻羽尚未答话，他们身旁的空气一阵波动，齐墨云现身出来，玄色长袍灰扑扑的，因为持续施展神功，面色有些发白，只是眼神依旧锐利。
不等乌古卓开口，他便说道：“北军失律，幽都陷落。”
乌古卓骇然瞧着他，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西萨蛮国入侵，迅速占领大北泽附近诸州，各部落仓皇南逃。蛮国大军紧随南下，越过狼山、幽都山山口之后，西萨大汗铁里金托遣大将赤洛雷、祖里布，以十余万之兵，迅速向东，直扑镇北道行台首府，幽都府。
此时镇北军主力尚在南齐州等处，达贺杰所率之北浑州残部，连同幽都府不足三万守军，在巩县、带州连折两阵，师将石卢忠战死，蛮军遂攻破纪门关，直捣幽都城下。
“我离开之时，幽都已经城破，贵国镇北道观察使管延兴尚在赴任途中，”齐墨云嗤笑一声，“如今不知所踪。”
数日之间，形势愈发崩坏。
幽都城内，军资储粮，堆积如山。饶是乌古卓不懂兵事，他也知道幽都一旦失陷，意味着蛮族大军在北地已经彻底站位了脚跟。
乌古卓嘴唇哆嗦，六神无主：“下官，下官这就回城，禀报至尊。”
齐墨云瞧瞧天色：“本座也该出宫了，这便与乌古侍郎同行。”
暮色之中，一行人沉默不语地穿行于西苑，向东面上阳门而去。
齐墨云面有疲色，任轻羽紧紧挽着他，神色关切，全不在意旁人目光。
齐墨云也不在意，他一面思索，一面开口说道：“侍郎可请贵国君上，委河西王以重任，率京中虎贲、西道雄师，北进相州、铭州。另遣——”
“齐大人，”乌古卓叹息一声，打断了他，“无论北地形势如何，至尊都绝无可能再起用河西王的。”
齐墨云紧紧闭上了嘴巴，他同时感觉到，任轻羽将他的手臂拽得更紧了。
上阳门外，大燕侍卫亲军副总管图里牙骑一只异虎，领着兵马等候，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齐墨云上前几步，打量着这个北燕将领：“图里总管，本座暂时不打算回南楚。”
乌古卓、上官雨虹、吕恩等人都露出错愕神色。
图里牙身躯健壮敦实，微蓄唇髭，三十出头模样，他下意识便握住了腰间刀柄：“齐都统还要做甚？至尊和尚书台，已经调集兵马，预备北上迎敌，用不着都统掺和我大燕之事。”
他的声音嘶哑，透出十分戒备之意。虽然他不曾与齐墨云真正交手，但毕竟是亲眼见识过百绝上人与钧天派清虚道长那场杀得天昏地暗的比斗。
而且当日，图里牙受单于韬吩咐，试图一箭分开激斗正酣的两位天元，结果反噬己身，被震得口吐鲜血。
眼前这人，实力更为雄强，亲率精骑千里奔袭，迭克名城，扫荡诸军，威名赫赫。图里牙不由自主心下有些着慌。
齐墨云扫他一眼：“本座欲往西魏一行，入铁栏关去见天和帝。”
不等图里牙开口，他又继续说道：“既然贵国不愿我南楚出兵相助，那么本座便先帮着西魏皇帝，扫除了西面那支蛮兵。”
图里牙也知道，南楚已经向丹凤关内接连遣出了好几支兵马，魏楚两国的联军，在西垒州北面，重新布置起了防线。
他一时无言，回想起这几日从北地传回的消息，愈发觉得心情沉重：“…大人用兵如神，定能一举荡平蛮贼，克获大捷。”
齐墨云无声地笑了笑，任轻羽却担忧地揪住他的衣袖：“你，才从北境赶回，十分疲累。”
她小心说道：“还是设法再弄一只坐骑罢。”
“去哪里弄，”上官雨虹这时才出声，有些揶揄，“那只朱雀火鸟，不是往万寿山闭关修炼去了么。”
“从东都至西京，”齐墨云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才八百里。”
任轻羽依然没有松手：“可是从西京至西垒州，却有四千余里。”
齐墨云注视她一眼，伸手到嘴边，打了一个唿哨。
众人皆愕然不解，在一片难堪的沉默之中，有一只体形硕大的动物，于沉沉暮色之中，飞落附近。
那动物鹿首鸟身，收拢翅膀，卷着一条长长的，覆满鳞片的尾巴，用温驯的目光，瞅着齐墨云。
眼瞧着齐墨云迈步上前，跨上这只异兽，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乌古卓嘴里倒吸凉气：“啊这，这——”
“竟然是，飞廉？”上官雨虹也是不能置信，“传说中难得一见的神兽，齐公子一声唿哨，它，它就现身了？”
“不错，正是飞廉。”齐墨云打量着胯下坐骑，那飞廉已经扇动翅膀，慢慢飞离地面，“其实之前，齐某也不曾见过此物。”
任轻羽转身示意，那只跟在人群之后蹦跳过来的海雕也展开了翅膀。
两人先后升入半空，不一会，上官雨虹骑着丹青鸟，也赶了过来。
任轻羽有些困惑：“上官姊姊，你也要去么？”
齐墨云扫一眼上官雨虹，夜色里，一双星眸十分明亮，语气不容置疑：“你回东都，告诉令尊和昙轮国师，西萨蛮族，兵马雄强，务必调张天武所部，速速北来。”
“张经略——”上官雨虹纤细的身影随着丹青鸟的翅膀扇动，微微起伏，迟疑说道，“镇南行台兵马，铁定不会北上的，至尊和阿父，岂会对南面情形，全然不做防备？”
齐墨云摇摇头，只觉再也无话可说：“告辞。”
飞廉和海雕，齐齐向西面振翅飞去。
上官雨虹踟蹰良久，才掉头飞返东都。
夜色之中，齐墨云和任轻羽从谷州南面掠过，然后在北樵山中停留，歇息了几个时辰，天亮之后，继续向西。
铁栏关两山夹峙，锁钥西京，为西魏国之东面藩屏。自襄乐王西门瑞大败于谷州之后，西魏国东道行军副总管贺若增便亲率两万精锐，赶来此处镇守。
贺若增形貌白净，微蓄唇髭，一派儒将之风。眼见齐墨云和任轻羽两人从东都赶来，他亲自相迎，抱拳说道：“路途极远，下官这边，并不知西道之详细情形。”
齐墨云点点头，只说道：“齐某今日便会赶至西京，与至尊、拔列丞相见过之后，便会赶赴西垒州去。”
“都统，下官以为如今入冬，西道多为大风雪之天气，不宜贸然进兵。只可先固守各处关隘，多备军资，以待来年开春之后，再为出击之谋划。”
“贺若将军所言甚是，”齐墨云想了想，“先弄些吃食，如今燕国北地情形，十分吃紧，齐某在贵处用些饭食，与将军详细分说。”
两人草草用过早饭，一旁陪同的贺若增眉头大皱：“如此说来，我铁栏关之兵，依旧不能移防。下官会密遣斥候，往谷河北面、相州、名州等处，打探情形。”
齐墨云放下筷子起身：“将军务必守住铁栏关，不可放一个蛮兵过来。齐某这就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