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亿尘开着车，杨柳坐在他旁边，子枫自告奋勇地坐在了后面。墓地位于A市的西北角，从家里过去，恰好可以路过一中。三个人都在那里渡过了六年的中学生涯，提起来都是熟悉到不能更熟悉。
杨柳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指着路旁拔地而起的商品房，向杨亿宁道：“哥，你看，A市变了很多，从前这里都是树”。
“是啊”，杨亿尘点点头，淡淡道：“以前公路两旁除了树，还有大片的油菜花田，到了四五月份的季节，到处都是清新的香气，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楼太高，连后面的田地都被遮住看不到了”
两人说话间，车已驰过一中校门。
杨亿宁看了一眼，浅浅地叹了口气。
子枫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也插上一句，他昨晚上没有睡好，慢慢便生出些困意，靠着车窗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路也还是这条路，人也还是心中的那个人……
春风微抚，马路两旁的高大白杨欢快地晃动着枝桠，夕阳透过层叠的叶片，细碎地洒下来，暖暖落了一地。
子枫走在橘色的夕阳中，皱着眉头琢磨那道古怪的物理题目。走着走着，忽而听到杨亿尘唤他，他回过头，身后却没人，正疑惑间，又听杨亿尘叫：“这里。”
顺着声音看去，见杨亿尘站在公路旁的油菜花田里，手中握了几枝油菜花，正微笑着向他招手。
公路和油菜花田之间隔了一条水沟，不是很宽，但对于这半大少年来说，要跳过去还是有些难度，水清且浅，隐约可见沟底的水草，子枫站在水沟边，正思忖怎么才能不沾湿鞋子跳过去，就听杨亿尘急道：“你别过来，我这就过去。”
在子枫的目瞪口呆中，杨亿尘一手拿着几枝油菜花，一手拎着鞋子，一步一步淌了过来。“怎么，傻了？”杨亿尘把花塞到子枫手中，在路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伸开腿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示意子枫也坐，“等我把脚凉干了再回去吧”。
“嗯”，子枫将他放在身旁书包上的油菜花拿了过来，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清新馥郁，十分好闻。
杨亿尘不知从哪里摸出几张纸，擦了擦脚上的水渍，见他正斜瞥着自己笑得了然，便也笑了：“在想什么？”
“我还奇怪你怎么跳过去的呢……”
“你能告诉我，你这莫名其妙的得意洋洋从何而来吗？我跳不过去，你就这么高兴？”
“那是，这样就不会是我一个人跳不去了”
“……”
“送给你的”，杨亿尘穿好鞋子，站起来。
“呃，什么？”
“你手里的”
“你说这个？不是吧！”，子枫晃了晃手中的油菜花，忍笑道：“哪有人送油菜花的。”
杨亿宁捡起地上的书包，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笑道：“油菜油菜，加油加油，物理竞赛，好好考。”
子枫瞧着这油菜花也越发的可爱了，仰着头笑：“那我也送你一朵吧，数学竞赛，好好考。”
“哪有把别人送的东西又送回去的。”
“都说了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既然是我的，我送给谁是我的自由。”
“……”
“到底要不要啊？”
“嗯”
他抽出一朵放到杨亿尘手里。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笑着走回家去……
那些相处的细节被时光掩住已然远去，然而过了这么多年，却依然固执而生动地盘旋在心头，跳跃着，叫嚣着，一刻不曾停歇。
到了山脚下停好车子，杨柳叫了两声子枫哥，无人应答，她扭过身子向后一看，才发现对方唇角挂着笑意，正闭着眼睛睡得心满意足。
杨柳噗嗤笑了。
杨亿尘压低声音说：“别吵醒他，咱们俩去吧”。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蔷薇花束，一前一后地上了山。
山风稍凉，吹得怀中的蔷薇花微微颤动，杨亿尘小心护着，将花束轻轻放在墓前，他望着墓碑上与自己极度相似的眉眼，眼眶慢慢红了，低下头道：“爸爸，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
杨柳在他身边蹲下来，将墓旁新出的杂草一一拔除，缓缓道：“哥，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工作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我们，都是你来接我放学……过马路的时候害怕的发抖，每次你都会紧紧牵着我的手；保姆做好了饭菜，你也总是先把我喂饱了再去吃饭；你总是让着我，护着我……”，她的声音已然哽咽，伸手抚了抚墓碑上杨瑜帆的脸，侧首望向杨亿尘，喃喃道：“爸爸不在了……哥哥就是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哥哥会一直护着我，让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是吗？”
杨亿尘面上愧疚愈浓，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揽进怀中，“傻丫头，哥哥再也不离开你了。”
两个人下来的时候，眼圈都红红的，眼底还有未及褪去的感伤，子枫抱臂靠在车上，看着他们走近，他知道这感伤来自何处，却无力排解。
杨柳揉了揉脸颊，走到他身边：“终于睡醒了？你是专门来看车的吧”，她眼圈还红着，眼睛却弯出大大的笑弧。子枫有些心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想笑就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杨柳本来心中难过，但见子枫一直盯着她，憋着一口气才牵出个笑脸，听他这话，倒真的有些想笑了：“就没指望你能说出什么安慰人的漂亮话来。”
子枫敲敲她的头，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哥，我和子枫坐后面”，杨柳说着也钻进后座，打趣笑道：“我得陪他说说话，免得他又睡着了”。
来的时候睡了一路，沿途风景没有看上一眼，这会儿正好可以补回来，子枫偏头看着窗外，看了半晌又觉无味，这条路跟着江宁走了无数次，闭着眼兴许都能摸来……他不由得苦笑起来，目光轻飘飘地转回来，恰好落在前座专注开车的杨亿尘身上。他的头发修剪得短而整齐，往下是一截蜜色的脖颈，完全不似过去的白皙。
正走神间，忽觉胳膊一阵摇晃，侧首一瞧，见杨柳正炯炯地瞪着自己。
杨柳拉着他又晃了一下，不满道，“哎，子枫，你昨晚干啥了？这么困？”
“本来就晕……你别摇了”，子枫无奈道：“梦游了。”
“这笑话真冷”，杨柳瞥瞥嘴，一副嫌弃的样子：“是神游吧。”
子枫见她煞有介事的表情，不觉莞尔：“这你都知道，不亏是我江子枫的妹妹，真聪明。”
杨柳被他逗笑了，切了声，又想起一事，问道：“妈妈给你说了没，她想让你把花店关了。”
“说了。”
“你怎么想的？”
子枫正要开口，杨亿尘向后偏了下脸：“鸢尾？”
子枫点头：“嗯”
杨亿尘又向后侧了侧：“怎么想着关掉？”
子枫几乎可以看见他的整张脸了，只听身边的杨柳急道：“专心开车啊，这可是在公路上。”
杨亿尘这才转回去：“什么时候开的店？”
“大二上学期。”
他的手明显颤动了一下：“哦…那很多年了。”
杨柳埋怨道：“子枫平时要上班，下了班还要抽时间去花店，周六周日也不得休息，本来身体也不是太好，这样哪里吃得消…大家怎么劝都不听。”
杨亿尘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轻声说道：“那就关了吧，我回来了，以后想要什么花，我来养就好”。
子枫没有犹豫，点头道：“好，那就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