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亿尘走到门口却忽然有些紧张，子枫打趣道：“你这是衣锦还乡，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一手抱着扎好的球兰，另一只手还没碰到门铃，大门便砰然从里面打开，门内露出肖青灿烂的笑脸，“回来了，快进来孩子”。
她让开身子让子枫进门，看着他身后的杨亿尘，眼眶慢慢红了。杨亿尘上前握住肖青的手，叫了声“妈妈”便哽住了，想要说的话太多，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站在门边的江宁一直含笑看着没有出声，这时看到肖青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孩子回来了，高兴的事，你这是做什么。”
杨亿尘进门这才看见江宁，又颤声叫了句：“爸爸，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宁脸上堆满了笑，侧身将他往屋子里让。
子枫把花束插在客厅里的白色陶瓷花瓶里，平静的看着眼面前温情的一幕，发现杨柳不在，他起身进了厨房。杨柳果然在里面，她站在水池前面，眼睛直直的盯着水龙头，哗哗流着的水溢出了水池里的洗菜盆，她对此无动于衷，手里还抓着一把上海青。
子枫笑道：“洗个菜还能神游天外，也是本事”
杨柳抬头，动了下嘴角，正想说“要论发呆，你绝对是登峰造极大师级别的人物”，耳边哗哗的水声让她差点跳起来，“哎，水都流出来了”，边叫边关了水龙头，用干净的抹布拭干净台子上溢出的水，又接着洗菜盆里的上海青，“不在外面陪着，你进来干吗？”
台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放着食材，鱼已经杀干净了正用调料腌上，鸡也快要解冻好了。子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闲闲地扫视了一圈，问道：“我可以做点什么？”
对于他有些刻意的话题转移，杨柳也不多做纠缠，“上海青洗好，就可以做了，呃，你先剥些蒜吧。还有葱，好像不太够”
把蒜剥完洗干净放在碟子里，又把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蒜皮清理掉，杨柳也把洗好的上海青切好了，子枫把油锅过了下水，用干净的抹布擦干净，看她手忙脚乱地把洗好的莲子滤干净水放进电饭煲里，问道：“你做还是我做？”
杨柳合上电饭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走去食台前切葱丝，“妈妈说她要亲自下厨”
子枫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身子凑过去笑道：“我来吧，你出去歇会儿”
“不用”，杨柳将葱丝码齐，放在一旁的盘子里，手肘作势推了推他，“你快出去，别再这里碍事儿了”
“小柳，亿尘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你这样他会伤心的，他是这世上最疼你的人了”，他叹了口气，轻声劝道：“过去的就过去了，那些不开心的事，你还记着它干嘛，兄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啊，更何况都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得学会体谅你哥哥，他并不是个自私的人，好了，别耍性子了，出去陪他说说话”。
杨柳没有动，肩膀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
子枫心中一软，想自己刚刚的话兴许说的过了，忙拍了拍她的肩膀，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是我不好，说的重了…”，他给杨柳擦了擦眼泪，小心斟酌着用词，“别哭了，妈妈眼尖着呢，一会儿让她看见可不得了”
杨柳静了静，抬手抹了把脸，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打在子枫的背上，压低声音怒道：“拿妈妈来威胁我，知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说着不解恨地又拍了一下。她人虽纤瘦可手劲着实不小，拍的子枫后背阵阵抽疼。见她这样打闹便知她多少已有些释怀，子枫稍稍放了心，松开她，煞有其事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笑道：“这里既没有香也没有玉，惜什么，怜什么。”说完便躲开杨柳又待举起的巴掌，快步出了厨房。
肖青做菜，杨柳和子枫自告奋勇的要去打下手，结果被强制轰了出来。两人只好回到客厅，坐在一边看电视，偶尔支起耳朵听听江宁和杨亿尘的谈话。
杨亿尘坐在江宁身旁，子枫泡了茶，给他们每人斟上一杯，茶香袅袅，他接过来闻了闻，笑道：“普洱吧？”
“鼻子还这么好使”，江宁笑呵呵地道：“从你小姨家带回来的，快尝尝，味道很不错”
两个人喝了会儿茶，江宁道：“亿尘啊，硕士和博士读的都是园艺设计吗？”
“差不多是的，只是带我的那个老教授对花艺景观也颇有造诣，后来接了几个相关的项目，我也跟着做了一段时间这方面的。”
这时肖青端着最后一道菜走进客厅，接口道：“这样多好，一直都做一个行业，以后工作了做什么也是得心应手，不像子枫，学的动画，现在却做起来室内设计。”说着还朝正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子枫努了努嘴，杨柳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捂着嘴呵呵直笑。
子枫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妈，您老都念叨好些年了，饶了我吧”。他笑语晏晏，哪里还有刚刚看电视那入迷的样子。
杨亿尘起身要去帮肖青，江宁忙拦住他：“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该累坏了，这点小事就不用动手了。”他说着起身去了厨房。
“是啊，亿尘，就几个碗碟，让你爸去吧”，肖青解下围裙：“再不让他动动，手脚都要生锈了，摆好就开饭了”，接着又转向子枫，笑骂道：“猴崽子，认命吧，我说你就得乖乖听着，谁让我是你妈。”
子枫佯装无奈：“全社会都奔向社会主义了，咱家还是奴隶制，唉，您是女王，您说啥就啥吧。”肖青摆好碗筷也坐到沙发上，闻言大笑，顺手捞起背后的靠枕扔向自家儿子。子枫伸手接过，大叫：“谋杀亲子”，正巧这时江宁端着碗碟从厨房出来，忙又补了一句“爸，救命啊。”
江宁无奈摇了摇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说完便不再理他，对着另外几个人招呼道：“吃饭吧”
江家讲究食不语，在餐桌前坐定，肖青这才收住话头。子枫低头专心的吃饭，余光偶尔还能撇到杨亿尘夹菜的手，杨柳这些天一直嚷嚷着减肥，只盛了碗汤耷着眼皮细细地喝着。肖青和江宁两人不停地给杨亿尘夹菜，偶尔问一句“味道有没有变”，“好不好吃”，俨然都没有察觉另外两人的不对劲。
吃过饭，江宁又陪着聊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阳台取来鱼竿，临出门前还不忘交代：“晚饭我和老李约好了，就不回来吃了，亿尘啊，想吃什么就给你妈妈讲。”
“嗯，爸爸，您慢走。”
杨柳接完电话背着包从房间里出来，子枫奇道：“周末还要上课？”
杨亿尘和肖青也停下谈话，转过头看着她。杨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谁说背着包就是去上课的，但还是耐心解释：“教授说我们做的那个策划出了些问题，我和另外几个负责的学生干部现在都得赶过去，听他语气挺着急的，也不知道到底多严重，晚饭不用等我了。”走到门边，换了鞋，眼看着就要出门了，又转过身来看着杨亿尘道：“哥，你明天想吃什么菜，我路过菜市场先买了，晚上再带回来。”
杨亿尘站起来：“如果不麻烦，就买些新鲜的芹菜吧，上午听爸爸说他血压有些高，吃点芹菜很有好处。”
杨柳见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整张脸庞仿佛都亮了起来，心酸地点了点头，递上一个无声的微笑，拉开门就走了，关门的那一瞬间瞄了眼子枫，他的眼睛里溢满了神采，然而注视的人却不是自己。
整个下午肖青都拉着杨亿尘问东问西，恨不得把这几年没有说的话全部补回来，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谈话还在进行，子枫见他们聊性正浓，也不出声提醒，转身进了厨房。
杨亿尘本在专心听着肖青讲话，看到餐桌上的菜时，不禁怔了一下，那都是他曾经最爱吃的菜，连肖青和杨柳都不见得知道的口味。他还记得就是在他和妹妹来到江家不久，有一天肖青看电视上的专家说长身体的孩子需要特别注意营养，便买了菜谱给他们做菜，书上讲哪些菜补脑，哪些菜明目，哪些菜多吃能增强抵抗力，她都一一按着说明做，做好了就兴致勃勃的逼着他们吃，也不管他们是否喜欢，久而久之，自己喜欢的口味也慢慢淡忘了。
子枫一个人摆着餐具，碗筷碰在一起发出噔噔的轻响，在杨亿尘听来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悦耳。吃饭期间，没有人说话，只有肖青偶尔皱下眉头，对晚饭似乎不很满意。吃完饭还没放下筷子，肖青一个经常一起跳交谊舞的老姐妹便打来电话催促。放下电话肖青面露犹豫，似在考虑今天还要不要去，见状杨亿尘忙说：“妈妈，您去吧，交谊舞没有舞伴就没法跳了，不是还有子枫在吗，我呆在家里，等您回来咱们再聊。”
肖青这才收拾一番，匆匆出了门。
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子枫坐了一会便起身收拾餐桌上的残局，他把盘子碟子一股脑儿地仍在厨房的水池里，出来取碗筷时，见杨亿尘已端了走过来，子枫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不能适应这人突然回来，此刻正在自己身边这个事实。正了正神色，他露出个礼貌而不失温文的微笑：“我来吧，你先到客厅坐会，吃点水果”
他讲完这话又猛然意识到，这人也曾经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十来年，自己这话倒显得莫名其妙，“呃，在自己家里，你就随意吧，我收拾完就来。”他低着头接过杨亿尘手里的碗碟，转身又进了厨房。
收拾妥当再出来时，杨亿尘正在看电视。
子枫边笑边坐到沙发的另一侧：“看个小品，还能把你看得这么正襟危坐，这小品也真是失败。”
杨亿尘迎上他的视线，“国外很难看到这种节目，这几年都没有看过”
他眼底的笑意平静柔和，看得子枫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软，“哦，那倒是，多看几次就找回感觉了，不过你以前似乎就不喜欢这种娱乐类的节目。”
杨亿尘望着他，笑容放大：“你还是那么喜欢听相声吗？”
子枫却没有看他，“是啊，总要找些东西让自己笑上一笑。”
杨亿尘没有说话，目光再次回到电视屏幕上，缓缓收住了笑意。
这个小品是国内某个知名的小品演员表演的，虽然已经看了好多次，子枫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往身边看了看，发现杨亿尘仍是一本正经的做在那里，认真专注的表情仿佛在听什么学术报告。
“要不换个台吧”子枫把遥控器递给他。
杨亿尘接过来放在身侧，摇了摇头，看着子枫认真地说：“你一点也没有变”，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子枫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怎么可能没变，这是五年，不是五天”，还没待开口就听杨亿尘又说：“也不是一点没变，长高了，也比以前更漂亮了。”
子枫的脸红了红，突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弯了弯嘴角扭过头去，正好看见阳台上的仙人掌，那是杨亿尘送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送的时候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现在足有一米高了，看了那么多年还是觉得这毛刺刺的植物不是很好看，他记得收到礼物时他还小小的不满了一下，那时杨亿尘怎么说的来着呢，自己好像还因为那句话高兴了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