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悦悦摆了一下手,有些不知所措,语言匮乏只能想出一句,“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承受不住岑玖打量着她的目光,那种陌生到让她感到心口撕裂般的疼。
他回来了,可不再是岑玖了。
是她陌生的岑玖。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她整个如同被抽了魂一般,苍白无神。
季少问,“悦悦,你怎么了?”
黎悦悦扶着额头掩住眼里的忧伤,问,“刚才那个人,是……”
季少茫然回神了一下,有些惊讶说,“哦,你说他啊,岑董?他叫岑望,这场宴会就是为他举办的。”
不,他叫岑玖!不叫岑望!
黎悦悦又被一惊,想起他的身份,珠宝大亨,“他是富二代吗?”
季少扫量着她,问:“怎么,对他感兴趣?”语气有些不悦。
黎悦悦虚虚一笑,“就问问今晚的明星而已。”
季少似乎松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自动忽略她的颤抖,“我爸妈跟我说,他是私生子,可岑家的那位大少爷不知怎么的,竟然出车祸了。那几年,岑家找了好几个私生子回来,发现他最合适。”
黎悦悦否定了自己,她否定了自己六年前天真的想法!
回到宴会上,很多和她搭话,都是因为她小时候的名气和天赋,可她的余光总是在眺望着那个夺目不再少年的男人。
黎悦悦看到一个有些混血感,长得很好看的姑娘笑吟吟的拉着岑玖的手臂,岑玖浅浅一笑。
他们是情侣,黎悦悦是一个多余的人吧!
黎悦悦跑了,是畏畏缩缩的跑了!
十七岁的她天真的以为,可以用自己的人生再次去赌岑玖的感情。可她发现,她是泥泞中带着腥味的泥鳅,岑玖是天上万众瞩目的明星。
这就是命数吧!
从前她可以仗着的天赋和实力,可以高傲的活着,可经历过生活的磨练,连光明正大跑的勇气都被磨去了。
不一会儿,季少追了出来,拉着她,问,“怎么了?”
黎悦悦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你回去吧。”
季少拉她到车上,系好安全带,说,“我送你回去,那宴会不会也罢。如果你不去,我真的不去了。悦悦,我问你一件事。”
黎悦悦眼睛看着车窗外,树木、灯火和车辆晃过,她恍然回忆起第一次见过的岑玖说过的话。
——人是无法承受虚无缥缈的轻。
那一刻她懵懵懂懂了,她承认自己的承受力差,一时间接受不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一切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岑玖从今往后和别的女人生活,她黎悦悦将会从他生命中彻底的脱离。
黎悦悦不愿,她太过于极端,对于深奥的东西她不愿想太多。
她只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关于生命和人生,没有岑玖以后,她思考有什么意义,没有人去聆听她的音乐和哀伤,没有去欣赏她的画和天马行空,这样日复一日的存在着,她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这世界真是荒谬!
季少见她不回头也不说话,问:“你怎么了?”
黎悦悦被推了一下肩膀,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泪花,连忙用手抹去,牵强笑了一下,“我只是难受,泪点低。”
她那悲凉和带着绝望的神情,哪里是泪点低,而是压抑着太多东西了。
黎悦悦又说,“抱歉啊。”
季少微笑,“需要靠着我吗?我可以一直给你依靠。”
黎悦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了,气氛开始微妙了起来,季少打开了音乐按钮,车里流畅着轻音乐,气氛才微微好了起来。
那个晚上,黎悦悦失眠了。
醒来,她彷徨不知所措,她该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做过人生规划,从来没有给过自己留路,她想着的只有岑玖!
如今,岑玖不会留在她的人生里,如同拔|走她在生活中最坚强的纽扣一样。她还有什么?除了亲人,一无所有!
她极端的性格让她在艺术上有成就,可是为人处世上却是不得喜,她试过交朋友,可朋友都会远离她,一来二去,黎悦悦就没有交朋友了。
黎悦悦在蓝色的正方纸上写:
——人的青春犹如流光,黑幕一遮,就苍老了。
——等待耗去的是青春,岁月降临,只剩一抔黄土。
——蹉跎了我大半年华,蓦然回首,我们只是陌生人。
——六年前后你不曾变,从始至终,只是我的单相思。
纸折成了千纸鹤,放在了窗前,守望着今日的第一抹初阳。
·
黎悦悦辞职了,去母亲的店铺里帮忙,终日是寡欢的,偶尔季少会开车来找她,可她都会拒绝。
时光又在流转。
黎世玉出来了,黎悦悦看到动作迟钝又麻木的哥哥,楞了大半天。
她发现,不只是岑玖变了,而是一切都变了,是她还没有长大而已!
黎世玉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在里面经历太多终究是变了,比如眼神黯淡有些不好的颜色,很容易有仇视,经常脏话,看到弱者就想欺负,黎悦悦那日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去欺负一个初中生!
黎悦悦忍不住去打了他一巴掌,黎世玉本想打回去,可是看到是她就没有打,笑笑,“悦悦,你怎么打你老哥呢?”
经过好几天,黎悦悦一直让他在家里,终于明白,他精神出问题了,如果这么出去会危害到别人的。
黎悦悦和爸妈商量,拉他去看心理医生,那里知道,黎世玉一脚踹了保安,就跑了。
黎悦悦在后面追着,一边撕心裂肺的喊,“哥——”
可黎世玉没有回头!
黎悦悦挫败的停了下来,而是开始明白,其实她自己也有问题了。她满城的开车去找老哥,可是没有看到。而是妈妈下班后,给她打电话,说家里变了。
黎悦悦飞快回家,一回去就半疯和发狂了,黎世玉将家里的钱都拿走了,还将她藏着的保险柜撬开了。
保险柜空空的,如同掏空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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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天,她上新闻了。一半是因为她本身的名气,一半是因为他。
黎悦悦的画里头,八成是岑玖!
黎悦悦不敢出门了。
她的艺术品公布于众,得到了名家和老前辈的称赞的消息从妈妈口中知道了,可是,她不想知道。
深夜又来临了,黎悦悦坐在窗台上,眺望着她能看到的万家灯火。
电话震动了起来,一次又一次,黎悦悦肯定了不是推销,才去接。
“喂,你好,请问有事吗?”黎悦悦的语气平平淡淡的。
“我去看了。”清冷的声音从话筒了传了出来,幽幽的,漫长。
黎悦悦一颤,哆嗦了好久嘴唇,没有说话。
“你画我,画得很好。”岑玖慢慢的说,仿佛刻意让她听得清楚。
“我喜欢你,岑玖……”她哭着说,一如十七岁那年,孤注一掷。
对方挂了电话,黎悦悦嗤笑着就哭了,她将自己塞进被子里,让自己藏了起来。
她不是十七岁的自己了,只会将自己彻底的抽离这个世界,漫无目的的沉思。她是个成年人,要有自己的风度和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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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世玉被警察给带回来了,经过测试,他精神已经有很多问题了,他只记得要对悦悦好。常常喊着:“要保护悦悦,要保护妹妹……”
在精神治疗医院里,黎世玉只会偶尔发疯发狂,会乱打人,嘴里喊着:“不能欺负她!”
经过多次,大家才明白,只要谁敢欺负女孩子,那人就被黎世玉打!
黎悦悦震惊了起来,她当初真不应该打他的!她拉着他的手,他惊喜了起来,“悦悦,老哥好想你啊!”
黎悦悦咬着唇忍住哭,“我是妹妹……”
“不,悦悦是悦悦,妹妹是妹妹。”
黎悦悦撩拨他额前的发,“悦悦就是妹妹。”
黎世玉摇头,用手比划,“不,妹妹才这么大,很喜欢弹琴和画画,也喜欢念书给我听。悦悦是悦悦,悦悦是你。”
黎悦悦又不明白了,“为什么悦悦就是我,不是妹妹。”
黎世玉笑了起来,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妹妹太听话,经常会被别的孩子欺负,所以我要变坏保护妹妹。悦悦能保护自己,悦悦是个……坏孩子!”
黎悦悦泪崩了。黎世玉,那是因为我不合群才被欺负的,你保护我的方式不用走那一条黑暗的路啊!
黎世玉抹去她的眼里,哄着说,“妹妹,不哭,老哥会保护你,老哥认识了好几个大哥,会保护你的……”
黎世玉,你怎么那么蠢啊!
“那为什么要卖了悦悦的画?”黎悦悦带着哭腔问。
黎世玉慌了起来,拍着妹妹的背,认真的保证,“没有,老哥没有。老哥只是将你的画放到画廊里,你不是一直希望你的画会被很多知道吗?想着有生之年能看到它进入博物馆。”
黎悦悦愣住了。他记得年少时她的梦,可为什么忘了你自己想当赛车手的梦!
黎悦悦跑去询问了医生,得知了一个很可怕的信息,黎世玉自童年里就有暴|力|倾|向,后来在牢狱里饱受折磨,变得有很强的攻击性,自我控制很差,慢慢治疗也许慢慢变得温和一点,至于正常人的生活,可能是很难了。
她明白了,她哥哥以后也无法进入社会了,只能在那个狭隘的地方生活着。
回到家,她就收到一封短信。
岑玖的。
黎悦悦带着小心翼翼的心情,打开了。
——在过去悠长的岁月里,我一直在思念你。
黎悦悦哭了,她真的承受不了那么多,她从来只想着画画和弹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会要她承担。
她怀念和他谈话的日子,他们一起思考和解惑,一起画画和鉴赏,她会谈钢琴给他听。
可是,没有了。
黎悦悦最后一次,最后一丝勇气,发了:岑玖,我还是爱你。
对方回了一个电话,黎悦悦接了,“喂。”
岑玖说:“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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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玖放下了手机,细细看着那句:岑玖,我还是爱你。
笑了,一如当年,带着阳光的笑意。
他转了好几个房间,来到一个很特别的房间里,打开,灯亮,他欣赏着里面的每一件作品。
只有一件油画是新,是她画的他。
剩下的,都是他画的她。
岑玖目光一幅一幅的揽过,关于十六岁、十七岁的她,笑的,拿着画笔的,弹钢琴,背影,累的,趴着睡的,看书的,嬉笑的。
岑玖画的黎悦悦,没有哭泣,也没有把他自己画进去。
如果有人看岑玖画的黎悦悦,翻到画的后面,一定会看到一句:你是我的第二次生命,是我的第二次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