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瑜看完这封信的时候,眉梢展开,又连着看被自己翻看多遍的信,嘴角上扬低低笑了一下,“傻丫头……“眼前的信纸逐渐有些模糊,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留下,泪终是流了下来。
伸手抹一下,将信纸一下一下折好,伸手拉开旁边的抽屉,将其中那本藏在深处的笔记本拿出来。笔记本是湛蓝色的,中间画着两个白色的小孩,一男一女。
女孩站在右边,穿着裙子,把手里的棒棒糖递给对面的男孩子。男孩穿着背带裤,一手插兜一手正要去接。
画者将中心聚在女孩的身上,女孩的神情画得极其细腻,发丝生动,头低着却将一双水灵灵有神的眼睛偷偷瞥向男孩,目光清澈带着天真无邪的期待。反观男孩,只留了一个侧头,看不到表情,画者何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齐瑜的指尖来回粘在封面女孩的发丝上,仿佛耳边想起了当年那个女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小心翼翼又恳切拿着糖,问他,“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那时候他故意伸出手,在看到女孩眼中出现星光的时候,打落了她的友好和期待,酷酷的用大拇指划过鼻头,用着极为恶劣的语气,唾弃道:“你?切,不交。”
哇一声,她哭着转身就跑回去了,小皮鞋踩在路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和女孩的哭声让他感到烦躁。
他想追上去狠狠的欺负她,叫她别哭,拐角就看到那女孩躲进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怀里。
那时的齐瑜心知,完了,回家得挨打了。
那个阿姨不就是昨天来拜访他们家的吗?好像新来的邻居,该死的臭丫头,怎么不说她母亲就是那个阿姨啊。
他肯定不欺负她,最多恐吓她而已。
蔫蔫的回家,做贼心虚般东张西望看到没人才悄悄溜进去,谁知,一进门口,门口就传来一到严厉的声音。
“臭小子,你竟然欺负人家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平常怎么教你的,礼貌呢?”
齐瑜如临大敌的抬头看向对他吼的父亲大人,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本来他心里就觉得对不起那个女孩子了,现在更加知道错了。
“你怎么又打他了?”母亲一听到自己老公吼儿子的声音连忙放下铲子关煤气,出来护犊。
父亲大人直接将在阳台上看到齐瑜欺负女孩的画面“真实”的说了出来。
母亲脸色变了,问:“为什么要打她?”
齐瑜一遍哭一遍道:“我没有打她,我没有,妈,我没有。”
“齐瑜,你必须要和那个女孩子道歉。”
齐瑜最终在父亲的威严下和母亲的利诱中向那个女孩道歉了。
“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我叫齐瑜,你叫什么?”
女孩嫣然一笑,“我叫白婧婧。”
齐瑜将笔记本打开,映入眼的是用烫金打印出来的:写我最爱的人
翻下来,是一个目录。第一个大标题的是:我好像喜欢她了
下面写了十五个标题。
第二个大标题是:陪她去追梦
七十二个小标题。
第三大标题是:我们一起走
齐瑜在“我们一起走”下面添加了一个小标题:“第一封情书”
这是今天秋天最好的礼物了。傻丫头给我写了第一封情书,但是只寄了一半给我。我好奇,另一半,她会写什么?
写完这一段,齐瑜就合上笔记本了,这本是将来要留给她的。
然后拿了另一本黑色单调的笔记本写上:看完情书以后,我心中开始沉重了。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喜欢我,该有多好?我们也许会在一起。也许我生命里就曾有过你,就像亚瑟和琼玛曾有过快乐的时光,就像楚雁潮和韩新月。可你说,那样的爱情过于凄美,却莫名的刻入灵魂里。
你羡慕像钱钟书和杨绛那样的灵魂伴侣,也喜欢像林徽因和梁思成有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前进的夫妻,也感叹朱生豪和宋清如之间异地恋十年结果却在一起相守不过短短几年。
傻丫头,我想成为你的灵魂伴侣,我想把叶芝的《当你老了》写给你。可是,当那一切发生后,我突然想起了纪伯伦和玛丽,纪梵希和奥黛丽。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傻丫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曾做过一个梦,我带着你去世界游玩,告诉很多人,你是我的妻子。后来我们一起生活,我做饭你种花,慢慢的,梦境开始飞快的流逝,西湖的白堤杨柳依旧,我们老了,你老的样子我不太看得清,只看得见你写给的我。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那是叶芝的《当你老了》其中的一段。梦里我笑了,梦醒我哭了。因为我清楚的知道,那是梦境,不是真实。
你喜欢最简单、又易得的幸福。因为我知道,你小时候缺爱最害怕麻烦别人。我想着,我要给你最好的、没有负担的幸福。你知道吗?
在写作文,写到“你的梦想”时吗?我的第一个念头,你知道我多没有志气吗?我想到的是,追上你。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好,什么都优秀,就是胆子小,我偏就爱上了你这点,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我。
后来,我开始明白了,别人也可以换成是我,只要他去保护你。所以我害怕,我害怕你别抢走了。
直到今日,我发现我可以拥有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能去抱你了。
你说,我们这个时代是自由恋爱的,真好。可我好像不自由了。
傻丫头……我,不想你知道人世间的丑陋,也请原谅我的不回信,我是不能回。我不想你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忧愁,为我着急,因为这一切都不该让你看到。
我只愿你会看到熬过一切的我,犹如看到平静的海面,夕阳温柔的亲吻着你的脸颊。
齐瑜放下笔,又默默的看了一遍白婧婧写的情书,又摩挲着自己写的“第一封情书”,心口发疼发闷得厉害。默默的合上笔记本,收拾一下书包,又该上课了。
下课之后,齐瑜连忙收拾着东西,走去兼职的路上看到了手机一串红色的未接电话,将手机关了。
下班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齐瑜这才开机拨回去,对方立马接通,仿佛在专门候着他的电话一样。
“哥,你帮帮我……”电话里传来着哭泣的哀求声。
齐瑜抿着唇。
“哥,爸爸和妈妈临死前的遗嘱就是让你照顾好我的~我真的不知道谁能帮我了~哥,哥,你不能抛弃我~”
齐瑜问:“齐欢,你又没钱了?”
齐欢似乎在那头拼命的点头,道:“我今天去了医院,没有了。”
齐瑜的另一只手抓了抓头发,重重打了自己一下,道:“好,我问一下舅舅家。”
十九岁的本应该是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候,可对于齐瑜来说,这是最黑暗的时候。
父亲为了养小.三挪用公.款被告数目太大并暗地做黑.暗.生意,被判无.期徒.刑。
一连双重打击之下,这个家庭支离破碎,母亲向来被养在温室里,何尝受过这种打击,精神半疯般癫,晚上就喜欢死死地抓紧齐瑜的手,骇人的双目怒瞪着、盯着齐瑜,如同死神那样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她用着沙哑又狠戾的语气道:“齐瑜,你要照顾欢儿成人。你要照顾她。”
齐瑜一开始哄着,直达第三天晚上,齐瑜答应了她,“妈,我知道了。我会照顾欢儿的。妈,您振作点,我们需要您。”
母亲嘴角微微的翘起,用着那只枯木般的手沙沙的摩挲了一下齐瑜的发,道:“好孩子,妈累了,想先睡觉。”
第二天早上,齐瑜出去买早餐提回来的时候,母亲在楼顶向他挥手。
母亲背着阳光,如果万丈光芒倾附在她身上,神明降临,齐瑜知道,不是神明而是死神。
齐瑜撒腿就跑,吼声大叫:“妈,冷——”
那个“静”字没有喊出来,站在十三层楼顶的人跳了下来。
齐瑜就这样,看着自己母亲的身上突然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崩流,扭曲的五官,骇人的瞳孔直直的盯着他,似乎吐出了几个字。
齐瑜很痛苦,连给母亲火化的钱都没有,墓地就更不奢侈了。还是舅舅家里出钱帮忙,母亲的尸体才能火化,最后洒在大海里。
父亲有一个妹妹,听到母亲死了的消息,给齐瑜打了一笔钱,顺便在电话里问:“你母亲为什么要跳楼?”
齐瑜眸中泛起泪光,哑声回:“她太累。”
“她真应该多买几份保险,受益人是你或者你妹,然后突然被车祸撞死。这样她的墓地都有了。”
齐瑜将电话挂了,骂道:“为什么你们都没有良心?有没有心疼过我们这一代!?”
那时的齐瑜,才刚填完高考志愿。
齐瑜去了白婧婧家,是白阿姨开门,里面正有搬家公司人员在收拾东西,齐瑜眸中惊了一下,慌了神,脑子一片空白,双膝发抖,脸色倏忽的白了起来。
白阿姨给他倒了杯温开水,道:“小齐,找婧婧啊,她去老家了。”
齐瑜有些浑噩,仿佛支撑着他下去的某些东西开始裂了一个小缝隙,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白阿姨靠着墙,叹道:“小齐,她不会再回这里了,我也不许她回来。阿姨知道,你喜欢她,阿姨也谢谢你这些年对她的保护。”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装着的东西,递给齐瑜,“这有一半是阿姨想帮你的,有一半是婧婧吧。”
齐瑜连忙推辞,傲骨让他冷静的说出来,“阿姨,谢谢您的好意,我不需要。”
白阿姨温婉的笑了笑,道:“她将来也不会回南方了,我先生是在北方有公司,以后我也会常住北方。小齐,阿姨从你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也一直很放心将她托付给你,只是,如果你没有能力扭转你家庭的局面,阿姨可不能再看好你咯。”
齐瑜抿唇,坚定的道:“请阿姨给我时间。”我会追上她的。
白阿姨笑了笑,道:“你至少要念大学吧,我可不想我将来的女婿连个本科以上的文凭都没有。本科要四年……七年吧,七年为期。七年之后,如果你的生活能达到小康水平,她还喜欢你,我不会拦着你。”
齐瑜对她鞠躬,道:“谢谢阿姨,我懂了。”在他最迷茫要放弃学业的时候,感谢这知性矜贵的女性给了他努力的方向。
白阿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少了往日少年的意气风发,叹了口气。
齐瑜,如果你一直是优渥的家境,将来你知道婧婧的父亲同样也被判了无期徒刑,还是个杀|人|犯,你们家庭能接受她吗?
这个讲究人|伦的能包容多少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