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从梦中惊醒,眼角温热,挂着两行泪痕。
天光敞亮,刺眼的阳光从纸窗窗间照进来,她浑身酸疼,却逐渐清醒,才发觉身上竟增添了一件绣花外衣。
有柔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终于醒了。”
那人轻抚着她的发梢,“现在好些了吗?”
双鲤歪过头去,得见那人青衫飘飘,眉若墨画,鬓若刀裁,神色自若,而眼神中透着若有若无的宠溺。
双鲤突然一把抱住了茂陵,嫩唇轻启,声音疲倦而无力:
“师父...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茂陵的手突然僵住了,不自禁别过头去。
双鲤的手一瞬间无力下垂,明眸暗淡无光,水如死寂。
茂陵轻叹一声,又凑到她耳边,开口悄悄地说,声音低沉而清晰,诉说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我答应你。”
双鲤从花梨方桌下拿出刺绣用的红丝线,抓过师傅的左手,又伸出自己素白的右手。只一根红线,在她手中翩翩起舞,绕过师傅的左手又绕过她的右手,竟是在两手之间缠成了一个结。
“师父,这是同心结。”双鲤抬眸看着少年,目光澄净,充满希冀,说得斩钉截铁,“红丝成结示同心,此生相连不分离。”
双鲤用小刀划过正中红丝,同心结散开。却恰好在两人手上各自盘成手链。
“不如叫它同心链吧。”茂陵沉默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声音微颤好似叹息:
“链锁同心此生惘,情深意切来世偿。”
纵使每个深夜都对神明祈祷,明天也依然会到来。
终是要等到了分别的那天,月夜晴朗。月光下,王管家轻声推开大门,而双鲤小步紧跟在身后,终于踏出府邸。
茂陵突然转身看着双鲤:“你的实力已经足够了,从明日起,你要潜伏入教坊。等到一个月以后,招舞团进宫表演之时,你混于舞女之中,再伺机刺杀他。然后跑,尽全力跑,东南方向的江上有一条我安排好的小船,你可以坐那船逃到南方去。”
他不待双鲤反应过来已经将她搂进怀里。
双鲤顿时神色慌张,欲言又止:“怎...怎么......”
“必要时,可以一死。”茂陵语气平淡。
双鲤难以置信地看向茂陵平静的脸:“师父,你......。”
茂陵冷漠地打断了她:“你只是我的属下而已,别想太多。”
双鲤深吸一口气,阖上眼眸:“我...知道了。”
师父...你放心,我早就看透了……
从此刻开始,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
就算一直到我死去,我也不会暴露我们之间一丝一毫的关系......
双鲤接过那冰凉的匕首,终是转身离开了府邸。
只是最后难免回头,看到夜色里王管家似乎低头轻叹,看到月光下茂陵神色冷漠,看到那左手腕上系着的红色同心链在月白色的衣袖的衬托下鲜艳得刺眼。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府邸。
也是最后一次。
山庄内
明亮烛火跃婆娑,传杯换盏间,喧嚣把黑夜包裹。人影绰绰而那庄主依然正坐在上。
“传舞女进殿。”尖细的声音响起。
双鲤莲步轻移,和身边的舞女一起,走到了庄廷之上。
她粉黛略施,身着金丝如雪薄纱,百褶裙逶迤拖地。肤如凝脂,面若冷霜。
纤手轻挽皓腕,露出了袖中血红同心链。她神色平静而从容,只是轻叹息。
因为她仍旧回忆着茂陵那个拥抱,虽然只是刹那,却也足够她独自惦念好久。
双鲤不傻,她一直都那么聪明,以至于她很清楚:那乌苏江上的小船是接不到她的。
庄廷森严,纵使是在庆典最欢腾的时候。
凭她的能力,也不能从这大殿中央逃走。
从她将匕首刺向庄主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无法更改了。
此生终是要迎来那个结局吗?封茗不免这样想。
倘若那日茂陵没有偶然路过,现在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呢?
可怀中锋利的尖刃时刻提醒着她,终究是要把这愚妄全划破。
杀死那个高堂之上的庄主,然后任凭自己在何处湮没,也终不会再有人来找她。
她并不后悔,只是还有一点遗憾。
师父,我今生,终是等不到你的回答了吗......
乐声起,双鲤放下洁白的长袖,开始了她最后的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