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穆在他的学术成就日臻完美之时,家庭却屡遭变故。道光二十七(1847)年十月,张穆的长兄开暹去世,翌年,他的二兄、三兄病故。兄弟四人已去其三,只有张穆还在人间。
但更大的灾难早已等待着他,就在这一年的二月,张穆一家,遭到了灭门之灾。
据何绍基的《种竹日记》记载:“道光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石舟著人来,俱往观之,其夫人以两日病遽逝也。一女病疹,乃郎亦病在床。”
从那“一女病疹”的“疹”字来难测,他的女儿患的是“麻疹”即天花。这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传染病,当时又没有任何预防和治疗手段,一旦染病,十死八九。
据说此时的道光皇帝吓得赶快躲到热河的行宫。周围侍奉的宫人和晋见的大臣,必须是出过疹的人,因为他们已经具有了免疫能力。
但普通百姓,只好在家里等死。张穆在《祭三兄》的祭文中说:“穆九日之间妻亡,子女也相继亡,俾十年构营之巢,一旦迅扫而空之。”不足十天,妻、子、女三人相继死亡!
前文说过,人生的三大不幸:少年丧父,中年丧妻,张穆已历其二。岂料,刚过不惑之年,晚年丧子的噩运又不邀自来,而且是一子一女双双夭折。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命运之神又一次扼住了张穆的喉咙!
但这个百折不挠的钢铁汉子却又一次挣脱了命运的绞杀,带着累累伤痕,又向着他既定的目标前进了。
道光二十九年(1849),是张穆人生旅程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他刚满45岁。
也许是因为命运多舛,人生坎坷;也许是因为门衰祚薄,亲眷凋零。石舟先生竟然萌生了归耕田园的思想。希望自己也能够像陶渊明那样,“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而终老田亩。
这一年的春天,他仿绘《烟雨归耕图》,自撰《百字令》,喟叹“客游倦也”!词中写道:“靖阳亭古,耕读吾家事。绿蓑青笠,渊明应说今是。”并作七律四首,名为《复题烟雨归耕图》。其中有句云“记得当年耕且读,围洼深处荷锄归。”并自注:围洼,阳泉北岭名。
如果这个愿望不能实现,他就打算在北京雷光桥置买地皮一段,先葬亡妻然后筑舍隐居。
但打算总归是打算,而张穆也并非陶渊明。
试想,一个毕生把顾炎武当作师法的榜样,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己任的靖阳亭长,能够像靖节先生那样安心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生活吗?
这位浑身创伤而奋斗不息的斗士,在他的“栖云亭”作心灵上的小憩之后,又匆匆上路了。
《上大夫星阶公书》、《落帆楼文稿序》、《癸巳存稿序》、《跋明李思训碑》、《唐拓武梁祠画像歌》、《有感于太常仙蝶》……一篇篇文采飞扬的诗文,从他的笔下写出。
但这只是张穆的业余活动。他的主要任务还是一头钻进斋之中去完成他的未竟大业,继续撰写《蒙古游牧记》。
上文提到过,张穆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完成了他的《蒙古游牧记》的写作。那时写成的是该书的前十二卷。经过再三审核,业已定稿。后来又写成四卷初稿,经过反复斟酌,觉得它只是一个比较详细的提纲,其中古迹和山川仍需详细考订。于是,夜以继日,在“纵横万里小斋”中继续他对广袤的西北疆域的考证。
常来斋关心《游牧记》撰写的还有他的挚友何秋涛。两人讨论的重点仍然是该书的十三至十六卷的山川古迹部分。
1849年阴历十一月初九,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张穆突然病逝。
据人们后来回忆,张穆是在他的斋书桌前的椅子上去世的。当人们进去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静静地睡着了,但已经是永远地睡着了。不过,手中仍然握着那枝朝夕不离的毛笔,眼前仍然放着他未校订完毕的书稿……
他的旷世之作《蒙古游牧记》,在他死后不久,由他的友人何秋涛整理刊行。
何秋涛在为张穆撰写的《墓志铭》中写道:“先生既殁,秋涛偕何编修次其稿曰《斋文集》《靖阳亭杂记》各若干卷。编修为缮治成帙。”
“《延昌地形志》《蒙古游牧记》杂涂已,未脱稿,秋涛为理而成之。其已行世者唯顾亭林,阎潜秋两谱云。”
从中可以看出张穆著作的大概。
至于张穆后人的下落,何秋涛在墓志铭中称:张穆死时“先生之妾方娠也。未知其子之男女。”可见,其妾有张穆的遗腹子女在身。
后来,祁寯藻的《息园日记》中记载说:“咸丰十一年(1861)八月初八日。平定张氏老妹今年65岁,尚强健,所抚招姑,即石舟遗女也,今年12岁。”
这时,张穆离开人世已经12年了。
张穆逝世后,何秋涛撰写的祭文中称赞他“性孝友,重然诺,闭户人海中几十载,左右图书,日以讨论为事。盖其志专欲以文学名世也。”
祁寯藻在当年撰写的墓文中称赞他:“学博、气大、志高,孝于亲,友于兄弟,著书满家,发言惊座。”
《清史稿》是这样评价张穆的:“通训诂、天算、舆地之学。”“程恩泽见之,惊说‘东京崔蔡之匹也’。”
那程恩泽把他比作东汉时期的大学者蔡伯喈。
此外,在当代出版的《辞源》《辞海》中皆有专条介绍张穆。
《山西通志·文学录》是这样介绍他的:“生具异禀,于书无所不读,才名籍甚,称为鸿儒。”说他天生的才能禀赋都有异于常人,兴趣广泛、博览群书。他的才气和名声誉满天下,人们称他为鸿儒。
咸丰初年,张穆陪祀于京都顾祠,使其有幸终于和他景仰的前辈同祀一堂。
光绪年间又祀于晋阳书院之三立阁。
后又供入太原的“四徵君祠”,与山西著名的学者阎若璩、傅山、范镐鼎、吴昊,一起享受后人的祭祀。
其后又供入平定州城之崇贤堂。
关于这座崇贤堂,笔者在此略作介绍。
崇贤堂始建于宋,初名思武楼,坐落在平定州署东北角的高阜,宋大观四年(1110)即更名为涌云楼。元朝至元二年(1265),知州刘天禄建为堂。奉祀在金朝时期曾经担任过平定州官后升为礼部尚书的赵秉文,从平定老家走出的一代大诗人元好问,金礼部尚书赵云翼,翰林学士李治,名为四贤堂。后又增祀元中书左丞吕思诚,与国子监司业王构,遂改名为六贤堂。明成化年间(1465~1487)又增祀刑部尚书耿九畴,又更名为崇贤堂。
至清同治七年(1868),知州庆亮又进优贡生张穆。有清一代,平定被誉之为“文献名邦”。在这个贤者辈出,人才济济的地方,仅有石舟先生入祀崇贤堂,说他是“名邦硕儒”,不为过矣!
这崇贤堂老百姓叫阳春楼,下临青石砌成的大坡一条,俗称“喊坡”。据说古代诉讼之人一走上喊坡,便手举状纸,高声喊冤,以便惊动衙门里的差役和官员,以此而得名。下喊坡,过嘉河桥,便到了十字街,即州城之通衢也。
笔者还记得,在抗日战争时期,那座崇贤堂还在,只是贤人们已不知去向,日本人用它来敲钟报时,早午晚3次,当当当的钟声响彻全城。
后在解放战争期间毁于战火。
据说现在在原址上又重建一阁,仍以阳春楼名之。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那崇贤堂所祭祀的贤人,都是既有科考功名又有高官显职的达官贵人,而张穆只是凭一介“贡生”的资格跻身其间。在那个崇尚功名利禄的时代,张穆能够破例地受到人们的尊敬,也足以看出他在家乡人民心目中的地位。
二十世纪初,阳泉市有关部门曾举办过张穆诞辰二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并把他的故居定为市一级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对张穆的研究,我市近年来也渐渐有人问津,其中,以王俭先生的成绩最著。但由于张穆所涉及的学术领域较为生僻,而其行文风格又古奥艰深,想让这位伟人的生平业绩广为人知,还有待我们的进一步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