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薇与顾影又在那个湖边见面了,不过这次总算不是场令馆薇始料未及的意外,是顾影拜托官青传信,请求见馆薇一面。
“我这次能脱险,全凭公子日夜奔波调查,听官青说了,公子为了我的事连日忙碌,甚至到了无暇吃饭,和衣就寝的地步......馆薇很是惭愧,在此谢过公子了,今后公子若有任何需求,只管告诉我,我能办到的定义不容辞。”
馆薇的话并非逢场作戏,顾影这次的确是不顾个人安危,不计个人得失,只在全心全意地帮她,这一切馆薇都从官青口中了解得很清楚。
顾影听后先向馆薇行了礼,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公主严重了,公主面对危局有如此智谋胆识,在下与官青大人都十分敬服,甘心效劳。更何况,在下此次求见公主,并非是为了找公主讨好处,公主这回的困境说到底全因在下行事欠妥,考虑不周,既是顾某的责任,那在下为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馆薇看着顾影,心中泛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情愫。此刻日光渐落,疏影横斜,馆薇能感受到清风拂面,可当侧脸向四周望去时,却不见草叶摇动沙沙作响,整个世界静得仿佛能听见湖中游鱼的嬉戏声。馆薇眼前这个人,一身青灰色长衣,从上到下素得不见一点挂饰,却是她见过的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子,眼眸里泛着点点微光,好似碧波荡漾,神态气质是无可比拟的清爽明亮,站定如松,自在如风......
这真是世间奇人,馆薇想起了官青给自己汇报的情况后不禁感叹,依官青所言,在他们二人调查户部期间,顾影行事极具章法谋略,仿佛是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善于算计人心,观察之敏锐甚至连一惠也不及其一半,见识胆魄恐怕更是只有馆薇能与之相衡。如此之人,应该长着一副犀利鹰眼,面庞冷峻孤傲,神情中透着鄙夷与寒气才对,怎会是如此舒朗开阔,好似一个翩翩少年。
“公子倒是不必如此说,我受责罚,罪在那日私自出宫夜宿,并不涉及其他,无论公子是否来找过我,我该承受的,一样也少不了,反倒......要不是公子的倾力相助,使我得以尽快找到那些朝臣们的问题,如今的馆薇怕是还禁足在寝宫中,如何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与公子说话。”
顾影这次相助,的确帮了馆薇大忙,也使得他在馆薇心中有了不一样的形象,馆薇开始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信任感。不过,这份相信是一种埋藏在心底的相信,也是有时空限制的相信,当馆薇只是馆薇,顾影只是顾影的时候,当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
“公主接下来如何打算?”
“为今之计,只能是立刻拨出户部库银中的绝大部分,在南部一带,向富户买粮速运灾区,以解燃眉之急,其余不足之数,立刻派钦差前往江南一带筹款购粮,赈济灾民,抢修已坏河堤。”
实际上,顾影想问的是馆薇接下来如何给自己打算。
“在下是问,公主接下来作何打算?”
“请求父皇派我前去秦圳地区赈灾。”
“那不可能。”
“有可能。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这天下之大,人心各异,若是众人皆因志趣集合,因理想共事,因信仰汇聚,那自是铜墙铁壁,无可攻破,倘若不是,便定能找到突破之法。公子在调查户部这件事上已经证明了此话,我想,赈灾也应如此,不论是各自心怀鬼胎的官员,不肯出钱的富户,甚至是被穷苦环境逼出的刁民,只要掌握了他们各自的欲望所在,便一定能想到突破之法。”
“公主,在下完全相信公主有这个能力和智谋去解决赈灾期间将会遇到的种种问题,在下担心的是,公主根本就出不了这馆国皇城。试想一下,公主宫外夜宿便已惹出这么多麻烦指责,更何况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之处,日夜与些不知是何身份,有何来历,作何企图的百姓甚至刁民混在一起,那不更是大大地坏了规矩,有辱国朝尊严?”
“其实我昨晚便与姐姐商量此事,她虽不情愿,但终究也未拦着我,公子可知为何?”
“在下不知,还请公主明示。”
“因为她比你更了解我,或者说,我们这些生在皇宫长在皇宫里的人,比你更了解这馆国的朝堂和天下......实际上,那些大臣们反对的不是我破坏了祖宗留下的礼仪规矩,更不是担心我受欺受辱,他们不过是在捍卫性别威严,他们要拼命阻止的是女子掌权夺势,而不是女子替他们排忧解难。二百万银两以及无数粮食,想要筹集何其困难,哪个官员富户情愿白白交出自己家的银两衣食,即便是筹到了,也定是会得罪一大帮人。此等差事,办成了未必能落得好,办砸了却要担大责任,这样的事,没人愿意做。可赈灾之事危机国本,迫在眉睫,如若这时候有人站出来,我想他们也都会选择性地暂时忘记礼仪规矩吧。”
馆薇说的这些顾影怎会不懂,这并非馆国朝堂独有之处,天下之大,凡是有人的地方便会有阶级尊卑,也就有了压迫与反抗,有了明争暗斗和不择手段,有了正义的人与卑鄙的人。
”可是公主......”
“难道公子也与那些大臣们一样,信奉那些既不合理更不公平的规矩,认为女子就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养在深闺中,方才是正统,是道义吗?“
顾影当然不是,馆薇也知道顾影不是,可馆薇还是要问,她偏就如此在意顾影的想法。面对他,馆薇无法如面对群臣那样视而不见,无法如面对嬷嬷那样肆意胡闹,也无法如面对父皇,长姐,甚至是教书先生和棋艺师傅那样,展示出自己洒脱,展示出自己忍得下委屈,放得下是非,看得透世事。其实这么多年,馆薇一直渴望一个理解并支持自己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隐约感觉到这个人也许就是顾影,所以她一定要听到顾影亲口说,说些不一样的话......
顾影看着馆薇,从她的脸上读懂了她的所有委屈与不甘,渴望与追求。顾影不禁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复杂又矛盾的感情,即敬佩馆薇举世无双的才惠和坚定不移的勇气,又疼惜她在这凡尘世俗间挣扎时所受的苦。
顾影的眉峰逐渐伸展,脸部肌肉由紧绷到放松,顺便带起了嘴角的一丝笑容,眼中目光深情地坚定,坚定地深情,像细雨中的远山竹,箫竹旁的木兰花。
“秦圳地区远在馆国皇城千里之外,这一路免不了风餐露宿,彻夜奔波,在下只求公主收在下作一个随从侍卫,跟着公主前去赈灾,替公主分忧。除此以外,再无他言。”
顾影望着馆薇,他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女子,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一样的聪慧坚强,却不及馆薇勇敢倔强。
如果当初,母亲也能像静康公主这般勇敢地反抗,那该有多好......
馆薇看着顾影,眼中充满着藏也藏不住的感动,和忍也忍不了的欣喜。顾影的这一请求,胜过千言万语。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天地间好像不再独存,也不再孤单,或许有个人,能够与自己并肩同行,携手闯荡这个残忍又迷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