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没有那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田中玉为山东都督,在官场上升官发财他是个行家,但在剿匪上他可就是个门外汉了,对付土匪还得用那些一直在剿匪的干将。
田中玉与孙美瑶的谈判破裂后,田中玉也来到了北平,先后列席参加国务会议和总统府会议,向张绍曾内阁和黎元洪总统介绍情况。此事心怀怒火的田中玉竭力主张剿办土匪。
然而,这时的北洋政府也处在微妙之中——直系军阀曹锟正积极运筹帷幄,其实力雄厚,曹锟对总统之位窥视已久。而黎元洪这个南方人在北平毫无根基,所以黎元洪内阁和政府各部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小事宜没有曹锟的首肯就很难办。没办法,田中玉只好又急急忙忙赶往保定,向曹锟陈请,直到曹锟点头同意。另一方面,外交部赴临城的特派员靳志返回北平后,由于谈判不利,外交部也渐渐转向围剿,靳志则向英、葡等国公使陈述主剿理由——靳志颇具口才,他不直接陈述孙美瑶等土匪的冥顽不化,而是从大势上分析。他说,去年河南巨匪老洋人绑架外国人,豫省当局迫于外交压力,收编股匪,成为第一次奖励土匪行动。此次临案,外交团不许山东当局剿匪,迫使与之谈判,这无疑是第二次奖励土匪。长此下去,不仅土匪,便是普通百姓也认为绑架洋人是升官发财的捷径,将来在华洋人都发发可危。如严厉剿办绑匪,则后人无敢效尤。虽然山中洋票可能牺牲,但以二十余人生命与在华所有外国人生命相比,孰轻孰重是显而易见的。靳志一番言辞,果然改变了外交使团的态度,他们不再顽固坚持原来的意见了。
曹锟对田中玉的支持和外交团态度的转变,顿时从北平到临城的剿匪气氛浓厚起来。北洋国务院直接下令从直鲁豫皖各省抽调兵力前往临城增援;同时另外命令航空署派飞机到抱犊崮上空散发传单,加以威吓。
当传单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之后,抱犊崮上一时也愁云惨淡,此时众杆首骤然发现,官府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此前官府的软弱无能是迫于洋人的压力,而现在洋人态度的转变立刻就使得官府趋于强硬,山下剿匪部队越来越多,事情也就变得暗淡无光。此时,有一个叫刘守庭的杆首主张,先杀掉一两个洋票,让官府相信,码子们也不是手软的主。这小子其实也算是受过诗书侵染的半个书生,曾经读过《易经》、占卜、打卦,每有行动或遇疑难事,都要打卦决定,故又称“诸葛庭(亭)”;此人落草前是靠卖馍馍维生的,因而又称为“馍馍刘”,讹为馍馍六。此人一向特别毒辣,尤其喜欢杀人,也有些头脑,故而现在他力主先杀几个洋票,以示决心。当上海医学院那个学生把馍馍六这个主意翻译给洋票们的时候,洋票们个个感到胆寒,恐惧地看着这个毒辣的家伙。幸而大多数杆首都不同意馍馍六的主意,他们还是觉得不到时候,洋票们的命不是能轻易动的。
但面对僵局,抱犊崮上也忧心忡忡,孙美瑶决定,应该首先打破僵局,否则一旦官军真的全面围剿那就很难再有机会。5月26日,孙美瑶派美国人鲍惠尔和一名匪首下山,主动向驻扎枣庄的郑士琦接洽重开谈判。同时告诉郑士琦,为表诚意,抱犊崮会于30日首先放出了英、美人票各一名。郑士琦得知孙美瑶有意重开谈判,不禁大喜过望,当即表示,如能在30日见到释放之人票,谈判可重开。
这一次,匪徒们没有在食言,30日,两名洋票被释放。郑士琦也表示,第二天双方可在峨山口一个小村庄重新开议。
这一次官方代表仍为郑士琦和陈调元,匪方代表则为郭其才和刘守庭,另有美国人安特生,地方士绅党金元、李炳章,全国公团枣庄联合会代表江经沅及中国红十字会代表等5人为见证人。这次谈判的核心仍然是两件事:赎金和招安。最后,官、匪达成协议:匪方有枪者编,不定人数,由官方入山点名;官方先发匪方军装2000套,每人两个月饷。同时决定任孙美瑶为招安军旅长,郭其才和另一实力较强的匪首周天松为团长。
此时,田中玉仍在北平,当他接到郑士琦的报告后也惊喜异常,当即请示北洋政府后,立即命令将将军装和5万大洋运往山中,同时派遣陈调元和二十旅旅长吴长植入山点名、发饷。
这一次,官方的主要谈判者换成了陈调元,此人最后成了孙美瑶的掘墓人。陈调元实际上也是帮会中人,混迹官府后又在徐州地区长期负责剿匪,因而对帮会、码子、黑社会等极为熟悉。他对码子中的规矩、手段十分清楚,而且此人又善于打哈哈、笼络人,往往能在三三言两语之间就与人化敌为友,但实际上却是个手段极为狠毒之人。当陈调元受命进山后,他就以帮会中人的身份,与孙美瑶谈得十分投机。当时上流社会以戴眼镜为时髦,许多人都戴副平光镜以为眩耀。陈调元便问孙美瑶:“老弟何下弄副眼镜戴戴?”孙美瑶说:“还未找到合适的。”陈调元当即取出自己的金丝眼镜,赠与孙美瑶。孙连连谦让,陈调元哈哈一笑道:“老弟,何必客气!你我本来就是通道中人,这次上山结识兄弟,也是敝人的福分,不就是一个眼镜吗?你若再客套可就是瞧不起我陈某人了。”因此,山中土匪自孙美瑶以下,个个认为陈镇守使是个同道中人,可以结交。
但陈调元也不是只懂打哈哈,他也有强硬的一面。当时,在陈调元与孙美瑶谈完下山后,抱犊崮老寨主孙桂枝和另一杆首周天松思前想后,又认为应该将他们的人再扩大些,于是他们要求孙美瑶告知陈调元,希望能将收编人数扩编为3000人,但当陈调元再次上山与孙美瑶谈判时,孙就将这条件通报给陈调元后,陈调元当即翻脸,他大骂孙美瑶不讲信义。同时,陈调元当场命令属下下山,通知官方代表不要进山签字,而且他自己也表示要告辞,中断谈判。孙美瑶等人见状只好好言相劝,极力挽留陈调元。而陈调元也软硬兼施,当场表示,可以再增加500人的收编名额,此事绝不再变。而当孙美瑶等人谈到为了防止官军收编之后撕毁协议,秋后算帐,孙美瑶等人要求请美国安特生留在山中作人质,陈调元则一口回绝,但他又立即转而说,他陈调元和吴长植旅长可以代替安特生留在山中,直到收编完成,再和孙美瑶一道下山。众杆首见状,也就不再疑心。
6月12日正午,官方代表陈调元、温世珍和匪方代表孙美瑶、郭其才、周天松,在士绅、商会和外国代表的见证下,终于签订协议。美国人安特生和直到此时才露面的抱犊崮总杆首孙佳枝各出具一文,担保双方不悔约,并由在场士绅、商会代表签字。当晚,洋票获释全部下山。
此时,北平政府和外国使团才认为事情已经平息,除陈调元、吴长植外,在枣庄的各方显要、达官贵人也开始纷纷打道回府。在抱犊崮山上,孙美瑶、郭其才等人的码子们也很快完成收编,他们成为孙美瑶旅长的第二团。当编制完毕,第二团穿上了军装后。陈调元检阅这支刚刚由匪徒升级为国民部队的码子们,他有模有样地走过队伍前,还顺手帮那些军官们拉拉衣襟、扣扣风纪扣,仔细地端详一番,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不配武装带?”
孙美瑶回答说:“根本就没发武装带啊。”
陈调元马上摇摇头说,“这不成,没有武装带怎么也不像个军官的样子!”陈调元略微想了想,说,“我去给你们办。”说完,他立即下山,然后派人给孙美瑶送上武装带,而他自己却以母亲生病为由返回徐州,不再进山。直到此时,吴长植和孙美瑶才发觉这就是陈调元的金蝉脱壳之计,但事已至此,孙美瑶和吴长植毫无办法,孙美瑶只好将吴长植看得更紧,而吴长植也只能大骂陈调元老奸巨猾。
当洋票们顺利出山后,山上还有三百多中国人票没有解决,孙美瑶等杆首还在等待官方再次派人与他们谈这些中国人票的问题,但他们没有想到,陈调元和全国商会代表当初曾许诺,给土匪们一些赎金,然后释放这些中国人票,但现在洋票放出,陈调元一走了之,中国人票问题竟然无人问津了,官方答应的赎金也无人理会。孙美瑶和众杆首气得大骂政府毫无信用,弄得吴长植提心吊胆,他生怕孙美瑶一怒之下拿他撒气,他只好极力周旋,总算在6月24日郭其才所属的第二团才开出山区,同时将吴长植和中国人票也全部带出。该团驻扎枣庄以东的郭里集。
抱犊崮山顶上现在还有周天松为团长的第一团,因为内部诸杆首争当营、连长,所以迟至27日才算编制妥当出山,驻枣庄以西的齐村。而抱犊崮上还有一批以往被绑来的肉票40余名,滞留山中已有1—3年,其中有20多名5—12岁的儿童,这些人票被关在山上已经多年,个个骨瘦如柴,满身疮癣,污垢不可言,目光痴呆,畏葱瑟缩,惨状不可睹。临案发生不久,在山东的德国天主教士波特曾设法上山,与洋票鲍惠尔一道摸清这些情况,向社会报告,引起舆论大哗,要求当局一并解决。待洋票释出,官方对这些陈年旧票也毫不关心。官军也无法上山解救,因为馍馍六这一股土匪根本不相信政府的诺言,因而拒绝收编,故抱犊崮仍然在土匪手中,这批旧票也就仍然被囚禁在山顶。后经红十字会等社会团体一再呼吁、催促,7月8日,孙美瑶通电就任山东新编旅旅长之职时,同时声明山中新旧肉票已悉数放出。至此,临城劫车案才算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