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别

南方小城昆城今年格外炎热，阳光刺眼而灼人，像是以往任何一个普通的夏天那样，中午时分，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只剩下亮闪闪的阳光的似一把把利剑直插在早就零零散散的不成型的柏油路上，柏油路似乎也被戳伤受累一般，有气无力的浅浅抓着土坯，生怕随时会脱落。不远处的小卖部凉棚下，几个中年男人聚在一起，传出刺耳的吵嚷声和纸牌击打桌面的声音。张丽急匆匆走在路上，低着头，不想看见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她讨厌这嘈杂的声响，关键是不想让别人更多的了解她。她只是考虑着她的通知书，一遍又一遍。时而开心，觉得自己似乎脱离这里了，时而心里莫名的空洞，这跟她想要的结果虽然说不上天壤之别，却是大相径庭的。她知道不能去跟父亲说自己的失利，因为凭借这么多年对父亲的认知，父亲肯定会说她自己愚蠢至极，也不会同意自己再去复读，毕竟能让她读高中考大学，已经是万幸之幸。当然她也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她被录取的学校和专业，因为凭借那么多年她名列前茅的成绩，就这样的收场，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草寮。原本是村民口中的高材生，乃至整个乡镇的榜样，学校学习好，家里操持一把好手，没想到努力奋斗这么多，结局竟然如此不堪。想到这些，她眼睛湿了，又怕被人看见，于是朝着村子的自留地走去，这么多年了，她似乎没再去过那块地，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怀念那块田地，那块田地总是朴实的一直杵那儿，温暖而包容，尽可能多的供给，一如她缺乏的那份母爱。如果不是担心被村里人看到，她想她至少在走之前先抱抱那块土地，好好跟她告别。确切的说，她除了奶奶跟那块田地，她再无可告别的人。此刻，心里是纠结，是无奈，这一刻她有点懂何谓命运了。尽管她曾如此不服，还因为母亲让她不要高考、让她认命而没再跟母亲来往，但其实也许母亲本来就不想搭理她，特别是要读大学这个节骨眼上。学习好，呵呵，谁会在乎呢，毕竟事不关己。所有的悲喜注定只是她心底的呐喊，她喊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给自己演绎，给自己想象。而那些大人们只活在现实里，他们现实的打牌打麻将，赢则买肉买酒犒劳自己，输则回家摆脸色撒气。也如同她的母亲，为了自己人世一场，抛下她追寻了自己的“真爱”。她知道从心底里来说，她是支持父母离婚的，因为她也看不起一个赌鬼，何况还输不起，拿老婆孩子撒气的赌鬼。但没想到的是母亲自从改嫁后，对她的态度却也能变。哪怕小心翼翼的讨好母亲还能招致打骂，说是打骂，那几乎是她人格被践踏的最高级别——18岁了，外人看来乖巧懂事学霸的她，被母亲拽着头发提到街面上打，只因为外婆去世，妈妈带着现任老公去外婆家跟去追掉外婆的她撞面了。她以为学习好就可以有父母疼，时至今日，那似乎是她一厢情愿所绘制的海市蜃楼。而父亲也因为再娶没能再顾及得到她，所以，跟奶奶同住是她唯一的归处。好在跟奶奶一起，奶奶还能不计跟她母亲的前嫌，依旧给她零花钱，给的不多，但也是老人家能给的了，相比之下的父母......张丽及时遏制住自己的眼泪，竟也是这样呆呆站这块田边许久了。任凭内心如何浪潮涌动，万千纠结烦扰，她算是挣脱了，哪怕这样如此将就，不得不将就。无论如何，她算是离开这里了，这块她热爱而又郁结丛生的土地。兴许过几年再回来，这里早就该被夷为平地，高楼林立了，但那又如何呢，可能这次出去上大学，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别人眼里的故乡，与她而言更像是伤心地，每一处都写满了伤心，为数不多快乐的记忆，早就被高楼封存，仿佛这乡镇早就已经商贾云集。与村里这帮不务正业，得过且过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心里觉得终究是社会进步要剔除这一部分腐朽才算是进步，不过早于与她无关。无论如何，一纸通知书，好歹也是华东某省的重点大学，也许是外人的梦想，却是她不得不将就的远方。说是将就，也算是逃离这个伤心地了。转念想到这些，她觉得她该做些准备了，准备从新开始，重新来过，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开始全新的自己，不害怕，反而激发了心底的那份留藏已久的勇气。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是中国邮政打来的。嗯，一定是通知书了，既然无可选择，无可退路，那就大步向前走吧。她接通了电话，朝着村子走去，在村子口处拿到了通知书。如此无奈却又低调，街上还是只听得见打牌声和时不时吵架的声音。接过通知书，张丽加快了脚步，三步做两步走，雷厉风行的走回了她跟奶奶住所。这是爷爷在世时建造的房子，土坯的，奶奶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本来就狭小的家更显的拥挤凌乱。张丽就把自己比喻成老鼠，在这堆杂乱的旧物中，她才可以平静，平静的知道自己所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的悲凉，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悲凉。且叫它安逸自在的窝吧，有个窝收留自己都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