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复了平静之后,陆恒把屋里所有的灯盏都点上,又里里外外整理了一番。
他并未喊醒夏猫儿,刚才那一声凄厉的兽咆都没把他吵醒,可见睡得有多死,这伙计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别吓着他,要是撂挑子不干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合适接手的人。
有些事……只能老板自己扛!
陆恒强行给自己打气。
黑灯瞎火的,也不知该躲去哪里,将防身短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处,又把这副身体以前炼制的毒粉拿了出来。
如果妖怪去而复返,先用毒粉撒他妈的,然后放箭,如果还搞不掂,那就肉搏死拼。
这副身体虽说不能练武,但十分懂得查漏补缺,这些年来一门心思地钻研丹毒之道,用以弥补不能练武的短板,难得的是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尤其是这瓶梅香软筋散,估计在猝不及防之下,能轻松麻倒练成贯虹体魄的小宗师。
提心吊胆坐到天明,洗漱一番,简单吃过早饭,与夏猫儿一同守店。
他经营的这间灵植店名叫宝聚恒,店址坐落在玉华城的葫芦街。
天陆的武道修行早就产业化了,这间灵植店做的是倒买倒卖的贸易生意,只不过是修行资源产业链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而已。
这种大众化的买卖不好做,所幸原主也没指望靠它赚钱,纯粹是找点事情做做罢了。
本想与夏猫儿闲聊几句打发时间,这闷葫芦做事倒是踏实可靠,可惜极度缺乏侃大山的天分,要么只听不说,要么“呵呵”“嗯嗯”敷衍搪塞,或者干脆站着傻笑,既不闷骚也不幽默,都来店里四年了,依旧很拘谨。
陆恒郁闷无比,一番尬聊下来,倒像自己没话找话一样。
拜托兄弟,我好歹也是老板,你就这样敷衍我吗?
索性不理他,躲在柜台后闭目养神。
纵然前世谈不上日理万机,但是每天睁开眼就得处理各种琐事,有安排好的,也有突发的,做梦都想睡到自然醒,谁想穿越后真闲下来了,居然一点都不习惯,越坐越觉得浑身难受。
真是劳碌命啊!
陆恒有些感慨,于是把店交给了闷葫芦夏猫儿照看,独自外出闲逛,这段时间都快躺出痔疮来了,难得出门透气。
葫芦街算是玉华城的灵材市场,不论灵植灵火灵泥,还是灵石灵液,只要有钱都能在此地买到。
反正无所事事,索性从东到西兜了一圈,家家户户都在为今天的生意做准备,或洒水扫地,或擦拭桌椅,一派繁忙景象。
陆恒是死过一次的人,最喜欢这些生活气息浓郁的人间烟火,一边看一边走,在街边吃了一笼灌汤蟹黄包,逛累了才回去。
不知不觉间中午了,又吃了一碗本城鼎鼎有名的鳝糊面,刚刚打完饱嗝,从外头走进来一位衣着素净的花甲老太太,好像是天香楼的姚嬷嬷。
天香楼是玉华州一等一的妓院,虽说这副身体没有贪恋风月的癖好,但这一世的死党宝爷却是秦楼楚馆的常客,经常拉着他去天香楼喝花酒,至于一位在青楼打杂的老嬷嬷找过来做什么,陆恒不得而知,就如同不知道原主为什么怀疑舅舅的死因一样。
看来,想完全融合这一世的记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见过陆老板,红翠嘱咐老身前来传话,说您跟宝爷让她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她下午未时初刻有时间,问您能不能去一趟?”
不愧是在勾栏之地讨生活的,腰挺背直的老太太说起话来吐字清晰简单明了,一点都不老态龙钟。
未时初刻就是下午一点左右,现在出发刚好合适,可陆恒想不起来是什么事,老管家梁伯又不在,只好以眼神求助夏猫儿。
夏猫儿同样满脸茫然。
还是走一趟天香楼吧,待在家里实在闲得蛋疼,出去溜达一圈也好。
吩咐夏猫儿数出五十枚雪花钱,其中二十枚是给姚嬷嬷的跑腿钱,余下的让她拿去交定金,免得到时候被红翠放鸽子。
天陆的流通货币有金银铜三种,金币是稀罕物,市面上几乎见不到,银币也不太常用,毕竟以物易物很盛行,寻常百姓就算用钱,也都用铜钱。
神武王朝的制式铜币有大小之分,小钱为五铢钱,大钱为雪花钱,一枚银币可以兑换一百雪花钱,或者是一千五铢钱,其购买力相当于前世的一千元。
姚嬷嬷千恩万谢,告辞离去。
像她这样的老太太,以及红翠那样的窑姐儿,平日里迎来送往,招待的客人五湖四海五花八门,只要使用得当,就能帮忙打听到不少消息,以后用得着,花点钱也值得。
就跟昨天投资张江一个道理。
陆恒本想一人前往,不过好多记忆还未融会贯通,一想就头痛,反正也没指望靠店赚钱,索性提前打烊,把夏猫儿带着,以免闹笑话。
天陆是这片大陆的统称,根据地形地貌以及风土人情的不同,人们习惯上把其分为东、南、西、北、央五个部分。
玉华城隶属东陆,是东海首府,坐落于行省中部,北依重峦叠翠的云蒙山,南濒联通央陆的青龙河,往东便是浩渺无垠的大海,水陆交通都极其发达便利,自古以来盛产盐铁,市鏖繁盛商贾云集,店铺琳琅满目鳞次栉比,各地行货在此汇聚发散,应有尽有。
两百多年前,金翅鲲鹏夏侯晋靠着三仙道府的鼎力支持,十数年之间先后打败了各路竞逐皇座的诸侯,最终夺得江山,建立神武王朝,其后治理天下文武并重,经过十四代君主开疆拓土励精图治,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绣着海棠花的皇旗所到之处,四海宾服万众俯首,乃是人道纪元九千多年以来第三个一统天陆的大一统王朝,也是有史以来国力最为强盛的一个王朝。
魂穿而来的陆恒是心存侥幸的,虽说原主是个不能练武的病秧子,但是好歹生在太平盛世,不至于遭受刀兵战乱之苦。
玉华城的繁华便是盛世的缩影。
这样的地方从来不缺秦楼楚馆,天香楼便是其中之一,处在第一梯队。
红翠在楼中排不上字号。
不成想今日走霉运,晏灵舟忙着定亲也就罢了,那是陆恒——不,应该说是原主没出息,高攀不起,怨不得别人,没想到就连名不见经传的红翠也放他鸽子。
老鸨十分礼貌地前来道歉,说红翠房里现在有别的客人,一时半会出不来,让陆恒耐心等待。
反正也不是来寻欢作乐的,等等也无妨。
拉着夏猫儿坐在底楼一角喝茶等候。
眼看着红男绿女翩跹来去,耳听着莺莺燕燕你侬我侬,纵然都是虚情假意的逢场作戏,却也热闹非凡。
陆恒这段时间都快躺吐了,感觉自己能在此地呆上一下午。
说话归说话,能呆一下午不代表他真愿意等一下午,如果对方是胭脂榜上的名妓倒也罢了,没准还能传为美谈,可红翠算什么,光听名字就知道在楼里的地位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勾栏女子而已,如果不是宝爷对她的技巧情有独钟,陆恒压根不认识。
一刻钟未到陆恒就不耐烦了,一脚踢在打瞌睡的夏猫儿屁股上,吩咐道:“快去把老鸨喊来。”
夏猫儿正打瞌睡,被踢的一激灵,忙用袖子擦掉淅淅沥沥的口水,飞快地跑开了。
老鸨扭着臃肿的水桶腰,不紧不慢地来到这边,一脸生意场上的寒暄客套。
“陆老板见谅,红翠今儿不方便,换别的姑娘服侍您行不行?”
陆恒手指轻扣桌面,没有搭腔。
这次夏猫儿不再闷葫芦了,当即为自家少爷抱打不平。
“我们与红翠是提前约好了的,定金也让姚嬷嬷交了,你说换人就换人?是不是看我们好欺负呀?”
“还请陆老板见谅,唉,红翠现在确实有事儿,不信您看……”
顺着老鸨伸出的手望过去,那是二楼最靠外的一间雅座,窗户敞开着,隐约能听到红翠嗲声嗲气的笑声,也不知里头是哪个种马雄牛,鬼晓得何时才能心满意足?
或许是前一世经历的太多了,这一世又险死还生的缘故,陆恒感觉自己的心态变得平和豁达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婊子着急上火。
“烦请让红翠下来一趟,我就问一句话,问完就走,资费照付,不耽误她生意。”
陆恒朝夏猫儿努努嘴。
闷头闷脑地店伙计兼跟班,很不情愿地掏出一枚银币,塞到老鸨手中,嘟囔道:“连茶水在内都够了,你快让红翠下来。”
“还请陆老板稍等。”
老鸨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币,片刻后去而复返,依旧抱歉说红翠房里的客人没走,现在确实脱不开身。
“欺人太甚!”陆恒一抬眼皮神情冷然。
老鸨被他瞪的一哆嗦:“陆老板你……”
陆恒上辈子好歹也是个大老板,厂里的员工多达五百名,年产值数亿,他作为最高掌权者,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派威严,只要愿意把这股气势表现出来,再配上这一世英俊高大的外形,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做到不怒自威。
老鸨感觉眼前的年轻人好陌生,模样还是以前的模样,眼神气质却完全变了,只是很随意站在那里,深沉内敛的让人不敢直视,这样的气度就连谭掌柜也没有,她只在大掌柜那里见过一次,至今难忘。
在她心里,大掌柜手眼通天,随便跺跺脚就能让玉华州抖上两抖,这姓陆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倒买倒卖的二道贩子罢了,能有多少底蕴,岂能跟大掌柜相提并论?
陆恒最终还是忍住了。
前世经商的阅历告诉他,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发火咆哮是很无能的表现。
因此他再退一步,从夏猫儿背着的百宝箱中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了几行漂亮的行书,连同两枚雪花钱一起递给老鸨。
“麻烦妈妈再辛苦一趟,红翠不方便下楼也没关系,把她知道的消息写在纸上即可,感激不尽!”
老鸨自知理亏,没理由拒绝,而且陆恒眼下的做派也令她心里很没底。
才一个月未见,这位病恹恹的年轻人怎么跟脱胎换骨似得?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等了片刻,老鸨在二楼招手,示意陆恒过去,但陆恒有轻微的洁癖,实在不想去红翠的房间,鬼知道她与那位种马雄牛刚刚是怎么玩的。
夏猫儿倒挺会察言观色的,不等自家少爷吩咐,便放落百宝箱,咚咚咚地跑上了楼。
没过多久,只听咔嚓一声。
那是门板碎裂的声响。
在老鸨杀猪一般的尖叫声中,夏猫儿仰面朝天地摔了出来,失控的身体越过栏杆跌落而下。
原主在武道上毫无修为,陆恒压根没能力施救,要不是有一位醉醺醺的倒霉嫖客恰好路过充当了“垫背”的角色,夏猫儿就算没死,也得丢半条命,好在只是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可能是惊吓过度,两眼发直、面色煞白。
“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
陆恒把他交给一位龟公照看,将百宝箱挎在肩上,一振衣袖,快步往楼上行去。
伙计替老板办事被打伤了,当老板的如果坐视不理,还是个人吗?就算讨不回公道,也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至于那个人肉垫子是死是活,陆恒可没有闲工夫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