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然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等在那里,昨夜的北京电闪雷鸣,一夜之间,街头多了许多点点翠绿,春的气息飘荡在空气中,路上行人的脸上也多了些许笑意,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个寒冷的冬天所带来的绝望和不安总算在春风中烟消云散,然而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樱然,却没由来的一阵心悸,昨天晚上她睡的很早,雨夜,是她喜欢的时候,只有在这样的风雨中,她才能感到一丝自己的存在,也许正如传说中的那样,只有这瓢泼的雨水才能洗尽大地的罪恶,还有自己和那些纠缠在梦魇中的阴魂。
“应小姐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昨夜的雷鸣很吵吧?”男人笑着站起身来,指着身边的女人说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梁梦菲粱女士,我的客户,她的麻烦,恐怕只有应小姐才能解决。”
“一场噩梦,也没什么的。”樱然微微一笑,昨晚她睡的很早,然而那个突然出现在梦境中的人,却让她彻夜无眠。
“应小姐,这里是一些材料。”男人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打东西放在了桌上。
“秦律师,我要走了,这家侦探事务所,已经不接案子了。”樱然一脸倦容的叹了口气,目光飘向了那个女人,女人已经不年轻了,虽然无情的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然而眼中的沧桑却深深的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一张精致的面颊淡而无妆,却挂满了泪痕,似乎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应小姐,你一定要帮我,秦律师说,在北京,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女人满脸哀怨的抬起头来,两行泪水在她的脸上无声的流淌,原本红肿的眼睛充满了幽怨,那种无言而又凄婉的伤心欲绝,让樱然冰冷的心猛然一颤,彷佛看到了曾经无助哭泣的自己,如同锥子狠狠的戳进了她冰封已久的内心,脸上的神色也突然变的慌张起来,彷佛眼前这个女人的不幸,都是由自己造成的一样,惶恐而又不安,充满了愧疚。
“你,你……”樱然手忙脚乱的掏出一张纸巾,想要安慰这个女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女人的眼泪却在这一瞬间,如同崩溃的堤坝中的潮水一般全部涌了出来,伏在桌上,小声的抽泣起来。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坐在一旁的男人长叹一声,轻轻的拍着女人的后背,小声的劝慰着,然而这一声劝慰,却让女人的小声的抽泣如同汇聚的溪流,潺潺潮涌,十几平米的办公室中瞬时响起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呜咽。
“秦律师……”樱然叹了口气,转眼向着男人望去。
“一个可怜的女人。”男人掏出一根烟来,狠狠的吸了一口,摇摇头,不再说话。
“给我一根烟。”沉默,被女人冷冷的声音突的打断,从男人的手中夺过那几乎要燃尽的香烟,浅浅的吸了一口,惨然一笑,说道:“我是个女人,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求平淡的生活,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他也不肯给我吗?连我最后的依靠也要夺走吗?”
“梁女士,王先生他,哎……”男人抬起头来,只说了半句话,却被女人朦胧迷茫的眼神看的心里一软,又低下了头。
“说说案子吧。”樱然摇摇头,苦笑一声,这家侦探事务所,虽然只是个据点而已,然而在北京的这段日子里,却也接了几个案子,这个秦律师,常常代理些感情破裂的案子,井上还在的时候,就曾经一起合作过,倒也介绍了不少客户,看这女人的样子和语气,樱然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发生过了什么,只是,她还想再给女人一个机会,想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里,她的心,渐渐的软弱了下来,甚至有这么几次,背着井上,悄悄的拒绝了客户的委托,那些可怜的人,不应该再承受任何的意外,救赎,也有很多方式,毁灭,或许是最差劲的一种,如今的她,是这样认为的。
“应小姐,你,愿意帮我?”女人停止了哭泣,目光闪烁,如同抓住了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欣喜而又让人同情。
“虽然要离开了,但是算算日子,时间总还宽裕,这样的事情,如果不管的话,我也会难受的。”樱然点点头,虽然井上临行前,交待她早早离京,可仔细想想,新郑那边却也没有什么大事,然而正所谓物伤其类,狐死兔悲,虽然她的心,早如冰山般冷漠,然而同为女人,那种绝望,却是不用眼睛就能感受到的,弥漫在空气中,如同一根根钢针,每分每秒都纠缠在她的灵魂深处,痛苦不堪,无法自拔。
“我们认识的那一年,是在内蒙的草原上,他骑着大马,奔驰在草原上,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脸上金子一般的笑容。”女人缓缓的声音在办公室中响起,脸上的表情渐渐的变的柔和起来,虽然刚刚哭过,然而沙哑的声音中洋溢着的,却是让人温暖的幸福。
樱然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后来,我们走了一起,来到了北京,追逐他的梦想。”女人淡淡的一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喃喃的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他每天都会很晚回来,可我从来不会害怕,我知道,不管多晚,他总会回到我的身边,虽然很辛苦,可那是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幸福。”
“可是,到了后来,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女人看着樱然的眼睛,双目中闪烁着泪光,颤颤的说道:“我变的软弱起来,甚至,甚至不敢回家,因为我知道,那里,早已不是那个他会回来的地方,就算我坐在那里一晚上,他也不会出现,每天晚上,我缩在床上,身子冰冷,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觉得害怕,我拼命的打开家里所有的灯,拼命的把音响调到最大,每个房间!每个晚上!然后,然后我就坐在床上,等他……”
“他有多久没回去过了?”樱然脸色阴沉的问道。
“八年,我等了他八年。”女人忽然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低声道:“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下去。”
“那个人,又是谁?”樱然问道。
“没有那个人,是梦想。”女人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自嘲道:“我很失败吧,输给了那种虚无缥缈,不存在的东西。”
“梦想?”樱然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在草原长大,喜欢骑马,我还天真的认为,他选择我,是因为自己的温柔。”女人惨笑一声,继续说道:“却从来不知道,他心目中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他要的,是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女王,烈马一样的女人。”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樱然看了一眼女人,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我不想变成别人,我想做自己,做那个当初让他感动,让他温暖的女人,我想让他回来。”女人喃喃的说道。
“这样的案子,我从来没有接过。”樱然摇摇头,对着两人说道,作为一个侦探,可以去跟踪,可以去查证,可以去复仇,然而,挽回一个人的心,却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对于神徒来说,一颗堕落的心,永远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毁灭,从跟随井上的那一天开始,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最彻底的方式,甚至在女人开始哭泣的那一瞬间,就想到了拒绝,这样的结局,恐怕不是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能够接受的,她突然有些想念起井上来了,如果他在的话,这件事,或许要容易的很多吧,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怜悯这两个字。
“只要让他失败就好了,他很骄傲,骄傲到承受不起任何的失败。”女人突然有些激动,眼睛里充满了狂热,说道:“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家里,抱着我哭了一夜,后来我才知道,他遇到了梦想中的女人,却被无情的抛弃,只要那样,他就会回来!”
“就是这样的委托吗?”樱然一愣,脸上的神情变的冷漠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曾经有这么一瞬间,女人的眼泪,融化了她保护自己的冰层,触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她甚至打算拼着井上的责备,也要拒绝这单送上门的生意,让那个男人好好的活下去,可女人的这番话,骤然间让她改变了主意,既然执迷不悟,那么就作为神的血祭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只要一次,一次就好!”女人咬着嘴唇,点头说道。
“我答应你,他会回去的。”樱然淡淡的笑了笑,心中默默的说道:“你们永远也不会分开,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