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潘寿十岁的时候,唯一的梦想。
想不到今天,他又看见了,老棍子站在废墟边上,正点头哈腰的和两个比他还老的老头说这话,身边就是两队让高潘寿念念不忘的喇叭队。
他只觉得这两个老头子很是有一些仙风鹤骨的味道,一身过膝的长袍,脑袋上花白的头发刻意盘成了一团,一根不知道什么材料的钎子插在上面,脚上穿的也不是老棍子做神棍的时候那种布鞋,倒像极了电视里看过的那些道士脚上的云履。
他东张西望了半天,终于看见一个相熟的村民,他拨开人群,快步走到那人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三哥,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嘿嘿,了不得啊,小四,你看那个穿黄袍的,可是龙虎山上下来的仙长,那个穿黑袍的,说是北京白云观的高人,这些人,可都是他们带过来的,说黄大仙托梦,今日午时,要在这里显圣。”三哥神神秘秘的附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托梦?”高潘寿大吃一惊,险些叫了出来,这些年国家开放,对于民间的这种事情,管的越来越少,原本那些只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各种仙人层出不穷,对此不屑一顾的大有人在,可他高潘寿家里的小畜生,如果没有黄大仙赐名,又怎么可能活的下来,加上前几年老棍子搞的那一出,对此他愈发的深信不疑了,如今黄大仙又托梦了,怎能让他不喜,怎能让他不惊。
高潘寿扯着三哥又聊了一会,才知道这两队人马竟然互不相识,一个从北京过来,一个从江西赶来,一前一后,只差半个小时,到了这里一问,竟然都是被黄大仙托梦,不约而同前来拜神的,早先赶到的村民,一个个都被这巧合吓倒了,不少人从家里取来了高香,不等老棍子下令,就原地烧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烟雾缭绕的原因。但高潘寿总觉得,老棍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老棍子笑的很难看,偶尔瞟过来的烟雾,迷蒙了他的眼睛,呛得他老泪纵横,他现在真的很想哭,他今天早上刚刚看到爱民如子县太爷大破神棍,几个村里的干部就飞也似的砸开了他家的大门,说有一队北京来的道士,正敲锣打鼓的往村东头来,他还没穿好鞋,又有几个人跑过来说,一群江西来的道士,正抬着几个香炉,穿村而过,高喊什么黄大仙显圣。看着那几个报信的人一脸虔诚的样子,他简直要被气疯了。
“哪里不好,怎么就看上了自己这块破地方呢?”老棍子一路上很是郁闷,一个北京,一个江西,都是大的不得了的地方,难道真是吃饱了撑的,跑来抢地盘吗?
老棍子做了多少年的神棍,对黄大仙什么的,他是从来不信的,这里面的道道,他太知道了,装神弄鬼,骗钱骗色,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帮人要么是来抢地盘的,要么就是在老家混的不行了,到处流窜,今天路过,来打秋风的,但真正见了面,却又把他吓了一跳。
两拨人竟然互不相识,却异口同声说黄大仙托梦,让他们在这里等候显圣,他们这次来,不仅带了许多信徒,更早早的就请好了建筑队,就等黄大仙一到,修庙供养香火了,而且不需要村里一分钱,全权由他们负责,为了争这个修庙的资格,两帮人还差点大大出手,这就不由的让老棍子信了三分,老棍子琢磨这两帮人一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江西,这庙建好了还不是便宜了他,于是不辞劳苦,自告奋勇,把村民集合起来,要宣布这大好的消息,但他回来之后,竟然听见两个老道说要常驻此地,供奉大仙,不禁大失所望,脸色也变的难看起来。
就在这争执的功夫,突然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村长,村长,不好了,村口,村口,又来了一队人,说,说他们也梦见黄大仙了。”
老棍子挤出人群,带着两个老道迎出去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近在咫尺,老棍子定睛一看,不由的大吃一惊,当先的那个老头,他是知道的,提到装神弄鬼拜黄大仙,在上高村,人们要对老棍子竖起一根大拇指,而在深圳,就要对于道士竖起一根大拇指,早年间,老棍子甚至还乔装打扮,装作信徒去取了些经,才开创了在上高村的大好局面,怎么这个人也来了。
很显然,上高村里知道于道士的人不只老棍子一个,高潘寿这种铁杆信徒也是知道的,他比老棍子眼神好使多了,不等于道士走近,就高喊了一声于道长。
比起龙虎山和白云观两拨道士,于道士的队伍就复杂多了,除了带头的于道士是个道士打扮,剩下的穿什么的都有,还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大妈,手里拿什么的都有,除了高香锣鼓,更有甚者,竟然举了几挂鞭炮,热热闹闹的,弄不清情况的人还以为这里要过年呢。
“无量天尊,几位道友有礼了,在下于做人,是个游方道士,前几日黄大仙托梦,说要在这里显圣,特来礼圣,不知几位道友,为何也聚在这里啊?”于道士做了个揖,笑着问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一黄一黑两个长袍老道更是大惊失色,花白的胡子颤抖的不成样子,异口同声的惊声说道:“我等也是受了黄大仙托梦,不远千里,前来面圣的!”
人群里一下子人声鼎沸起来,热泪盈眶者有,高声大笑者有,言不所知者亦有,总之一个个都被这神迹震惊了,连老棍子都开始担心自己这两年借着黄大仙之名胡作非为,会不会遭到报应了。
“可是午时三刻?”那黄袍老道上前一步,颤声问道。
“正是,在下特地带了信男信女数十人,香火礼烛千余只,黄大仙托梦给在下,说多年流利,要寻个地方守护一方水土,所以在下早就请到了建筑队,就等显圣之后,修一座大仙庙,在此修行了。”于道士点点头,正色说道。
“想不到道友与我等不谋而合,只可惜,这庙,却是我等来修了。”说话的正是那第二波到来的江西黑袍老道。
“非也非也,在下先到一步,这等殊荣,怎可让与道友,自然是先到先得,到时候这个庙祝,自然也是在下担当了,这次白云观主持特批五十万,交给在下,万事俱备,只等大仙显圣了。”那黄袍老道冷笑一声,摇头晃脑的说道。
“哼,你们也太目中无人了吧!”站在一边的老棍子突然冷哼一声,上前两步,盯着三人冷冷的说道。
“这位道友,何出此言,黄大仙有仙令在上,我等岂敢不尊,这修庙一事,既能弘扬大仙恩德,又能造福一方水土,难道这位道友竟然要反对不成吗?”黑袍老道铁青着脸,不客气的问道。
都说人有急智,老棍子这个黄大仙的代言人,听三人争论不休,早就急的心急火燎,听他们的意思竟然把自己晾在一边不由的大怒,说了一句犯了众怒的话,眼见着村里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个关头,他突然想起当年赶跑上任村长的事情来了,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随即大声的说道:“老,老头子我,也是托梦之人,黄大仙早在数月之前,就托梦给我,这修庙一事,我这个村长,自然是义不容辞,何许麻烦诸位?”
三个道士相视无言,一时之间,气氛尴尬急了,半响,那个黄袍老道上前一步,说:“既然同是黄大仙托梦之人,这位道友,不如我等同心协力,建起这大仙庙,也算共享一份功德,这庙祝之职,也共同担当如何?”
老棍子低头一想,建庙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大了上百万,小了也要五六十万,他刚才头脑一热,并没有想到这花费,虽说村里有钱,但每年上头总要下来查账,他真要是敢用公款修庙,他这个村长可就真的干到头了,修庙这种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国家也不禁止,但用公款修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明目张胆的搞封建迷信,到时候不仅官位不保,还有可能被纪委抓进去,要是搞群众捐款,他虽然自信村民们也不会小气,但能收到多少钱就说不准了,想到这里,他再也不犹豫,点头应了下来。
“这个不妥。”黑袍老道却很不给面子的说,“四个庙祝,难免意见相左,各种事物,总要有个拍板之人,不如这样,你我四人,轮流做主,以一月为期,剩余三人,在这一月里,令行禁止,不得违反,如何?”
“正当如此!”
老棍子犹自犹豫,黄袍老道和那于道士却已经开口答应,见木已成舟,老棍子也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不信,这三个人,还真能长居久住下去,这庙,迟早还是他老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