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决是前天回来的,基本安顿好之后才跟我联络,目前暂时租住在杨浦区的一处单身公寓。
我到那里时,已是晚上九点半,他一打开门就来了句:“这么慢,不会迷路了吧?”
“老大,公交车倒地铁再倒公交车啊!你以为我是哈利波特能骑着扫把满世界的光速乱窜?”
何决一愣:“上次见面你不是说就住在这附近吗?”
“是啊,可我过完年就搬了,现在住浦东。”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何决看着我,忽地笑了笑:“记得你以前,哪怕丁点大的事儿都恨不能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没心没肺的什么都藏不住。”
我便也笑:“嚷出去的是芝麻,藏起来的是西瓜。”
“嗯?”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我摇摇头装高深,然后伸出手:“你要给我看的好东西呢?”
他侧身:“进来。”
一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大,收拾得很整洁。
厅里有一个沙发,沙发上铺着一张黑绒垫子,垫子上有一团雪白的毛球球。
我捂着颤巍巍的心肝走过去,蹲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呻吟着感叹:“哎呀我勒个擦!这是想要萌死爹啊还是萌死爹啊还是萌死爹啊!”
何决轻咳着忍笑:“是一个朋友送给我做伴的,我想你那么喜欢狗,应该会愿意过来看看它。”顿了顿,叹了叹:“顺便看看我。”
“个没良心的!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可没说有这个萌物,我还不是立马就抛下儿子,千里迢迢的滚过来了?”
我怒视,他则抿着嘴低下头,轻手轻脚把雪团子抱起来,交给我。
小家伙乖顺得很,偎在怀里一动不动,过了足有半分钟,才小心翼翼用湿漉漉的鼻头闻了闻我,然后像是略微放轻松了些,把下巴搁在我的胳膊肘上,用乌溜溜的眼珠看何决。
“几个月了,断奶没?”
何决用指尖轻轻摸了摸萌物的额头,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刚满两个月,已经差不多可以独立生活了。”
“知道给它吃什么喝什么一天几顿吗?睡觉的地方弄好没?现在晚上还很凉,一定要做好保暖措施。哦对了,刚离开妈妈的幼犬很没安全感的,最好能在它窝里放一只闹钟,用‘滴滴答答’的声音模仿母体心跳。当然,如果你能带着它一起同床共枕的话就更好了……”
何决有些无奈:“你啊,一说到狗狗的事就滔滔不绝,跟我那个朋友简直一模一样。”
“你朋友也养狗吗?”
“自己倒是不养,不过他是兽医。所以放心吧,该注意的东西他早就交代过好几遍了。”
我靠坐着沙发,雪球伸开四肢趴在我的肚子上,没一会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何决烧好水泡好茶再进来,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见状,他将脚步放得极轻,到我身边弯下腰,偏了头,细细端详,暖暖的笑。
刘升曾经问过我,到底喜欢何决什么。
那是大二开学后不久,我用一个暑假的时间跑遍了小半个中国,整个人黑得像块煤。
刘升说,有几本用不着的专业参考书,让我直接来寝室拿。
屋里只有他在,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放着四台半旧的台式机。
当时,无论电脑还是网络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普及,只有家境不错的或者需要做毕业设计马上就要有收入的学长才会拥有自己专属的,普通学生只能去微机房或是外面的网吧跟电脑亲密接触。
所以,我看到有一台恰巧是开着,难免心痒手痒。
刘升在忙着找书,我便想去玩两把扫雷过过瘾。
晃动鼠标,解除屏保,电脑桌面现出一张女孩子的全身照,长发长裙白皮肤大眼睛很漂亮,背景是一座古老的异国教堂。
“哇!这美女是谁啊?”
“你们社长大人的青梅竹马。”刘升头也没抬,随口回答:“前年去德国留的学,这不,何决正准备办出国手续呢!”
“噢……”我看了看屏幕上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姑娘,又摸了摸自己的黑包子脸,咧咧嘴:“他们俩,挺配的。”
刘升看我一眼,站起来,伸长胳膊在我汗津津的短发上撸了一把:“觉得伤心难过了?”
“没有。”
“嘴硬。”
直接按了电脑‘POWER’键强行关机,刘升搬了个凳子坐在我旁边,沉默少顷,表情严肃:“木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想了想:“他声音好听。”
“还有呢?”
“他长得好看。”
“还有呢?”
“他……他很有能力。”
“还有呢?”
“待人好。”
“还有呢?”
“学习也好……”
刘升短促地哼了一声:“如果你喜欢的是这些,我觉得,我更值得你喜欢。”
我躲闪着他的灼灼目光,垂着眼:“其实……还有……”
接下去的话,被刘升骤然压上的唇,永远堵在了喉间。
见证了这个吻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何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的。”
何决愣了一下,然后一边道歉一边从外面关上房门,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离,直至静寂。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以彻底懵了的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上,是不是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何决的笑容。
不张扬,带着温度,让人望而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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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何决依然会那样笑,只是褪去了所有青涩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再也不复当年的柔和。
而我虽然仍喜欢看他眉眼轻弯的模样,却似乎难找曾经的怦然心动。
怦然心动啊……
这种感觉,恐怕只会出现在情窦初开时。
那时候,我们年少。
因为年少,所以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顾。
会为了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或者莫名其妙的一个字,而喜欢上一个人。
不管他的家庭背景脾气性格,甚至不管他的心里装的是谁。
傻乎乎的,活在自己幻想出的甜蜜世界。
年少时,我们说,只要我爱你,就什么都不怕。如果你是乞丐,我就跟你一起沿街乞讨。如果你是杀人犯,我就与你结伴亡命天涯。
后来,我们长大了,成熟了,也世故了。我们会考虑很多东西,房子车子票子家庭成员社会关系发展潜力……至于爱不爱对方,只是众多因素中,不那么重要的一项。
两个人互相合眼缘,彼此不讨厌,已经很难得,谁还会去奢求更多?
感情是可以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慢慢建立的,而爱情,则很有可能在琐碎的日子里消磨殆尽。
既如此,何须用全心全意去换回一段不堪。
倘若不给自己留余地,又怎能在一刀两断时,潇洒转身。
“小木,想什么呢?”
“啊……我在想,你还挺有狗爸气质的。”
“…………”
何决的声音打断了我文艺女青年那明媚而忧伤的抽风式发作的飘渺思绪,也打断了团子的美梦。
雪球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把脸埋在小爪子里蹭啊蹭。
我挠挠它的脖子安抚,它顺势含住了我的手指,用细小的乳牙轻轻嗑咬。
“不会是饿了吧?”
“你来之前,我刚给它吃饱。”何决摸了摸圆团子的圆肚子:“存粮充足。MICHAEL说,到夜里两点再喂一顿就可以了。”
“你那个兽医朋友?”
何决点点头:“我在德国的校友,比我早回来一年。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过几天介绍你们认识。”
“这年头怎么那么多从德意志归来的海外游子啊?”
正想提提叶烁那个二货,雪团子却忽然放开我的指头,摇摇摆摆沿着我的肚子一路上行,最后两只前爪踩着我的胸,开始舔我的脸。
真特么的是个有前途的小色狼……
为了不伤害狗狗幼小的玻璃心,我只能任它耍流氓。
何决便半蹲着趴在沙发的扶手上,乐呵呵的瞧。
“小木,既然你俩这么投缘,不如让芭比给你做童养媳啊!”
“芭比?”
“我女儿的名字,好不好听?”
我看看一脸灿然的何决,又看看一脸纯真的团子。
最后把小家伙举起来,仔细在某部位鉴别了一下。
“你知道的,我是个恨不能全天下的雄性都能两两恩爱世界大同的人,所以绝不反对我家木木跟你家芭比兄友弟恭。可是老大,有些事儿咱也不能太过违反自然规律。比如,人和大象就不可能拥有性福生活……”
目瞪口呆听到这儿,何决终于忍无可忍:“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把团子换了个方向,以便他能看清一览无遗的小肚皮。
“这是萨摩耶,公的,属中大型犬,成年后体重基本在五六十斤左右。”我很奇怪:“难道你朋友什么都没告诉你?连性别都没说?”
“我以为他是按照我的要求……”何决愣了一会儿,咬着牙骂了句:“臭小子,还是那么不着调!二死算了!”
“那……你要找他去换一只吗?”
何决跟雪球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两秒钟,然后将其接过,亲了亲毛茸茸的额头:“既然已经留下了,就不会再让它走。”
团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何决大笑,声音清朗,眉目温软。
“要不要给你儿子换个爷们点的名字?”
何决想了想:“就叫BB好了,BABY,宝贝。”
我提出异议:“BB容易让人想到2B,不好。”
由于离国已久,何决明显一时还不能理解2B铅笔躺着也中枪的悲催,表情茫然。
我相信他很快就能体会到中国网民的惊才绝艳,所以不打算解释,直接拍板:“干脆就叫抱抱吧!何抱抱,听起来跟我家薛木木真有夫妻相。”
何决赶紧后退一步:“我儿子不搅基的!”
何抱抱舔了舔他的唇边,于是他嘴角上弯的弧度更大。
我陶醉叹息:“父子什么的,果然最有爱了!”
何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