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期,进入官场的主要路径除了科举、候补、军功之外,尚有其他一些门路,如袭荫、保举等,但表现最不正常的现象还是攀亲与拜门。
1拜干亲
拜干亲是晚清官场中攀附权贵的重要手段之一。
在《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八回中就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
瞿耐庵是个知县班子。当过两年保甲、半年发审,都是苦事情。为了想调一点好的差事,他就让其太太走制台大人的干女儿宝小姐的门路。于是,瞿太太就在宝小姐那里下尽了功夫,极尽巴结奉承之能事,最后终于得以拜比自己小得多的宝小姐为干娘。以此为门路,瞿耐庵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署理兴国州”的美差。
相较而言,用拜干亲的方法建立起来的关系,较之拜同乡、拜把子、拜门建立起来的关系更为密切和牢固。但要建立起这种关系颇不容易,需要具备一定的条件。不但需要有一流的钻营功夫,还要有丰厚的财力去进行拉拢和运动,如花大钱请中间人代为说项,要给要拜的权贵馈送厚礼,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妻妾去侍奉决定自己前途的权贵,等等。
从晚清留下的史料来看,拜干亲主要表现为下面两种情况:
一是钻营者自己拜所攀附的权贵为干爹,自称为干儿。
二是让妻妾女儿拜所想攀附的权贵为干爹,或拜权贵之母、妻妾为干娘。在所拜的权贵中,不仅有朝廷重臣大员,甚至还有权势显赫的太监。
第一种情况,如陈夔龙、陈璧拜奕劻为干爹。又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写一户部官员拜某太监为干爹:“惠禄号叫受百,是个户部员外郎。拜在当朝最有权势的一位老公公膝下做个干儿子,十分得宠,无论京外各官,有要走内线的,若得着了受百这条门路,无有不通的。”据作者考察,这个所谓“当朝最有权势的一位老公公”,很可能指的就是慈禧太后宠爱的晚清第一太监李莲英。
第二种情况,如毓朗是民政部尚书善耆的下属,为巴结善耆,他让自己的福晋拜善耆之母为干娘。后来奕劻做了政府首脑,他又让自己的福晋拜奕劻的五福晋为干娘,结果在奕劻主持内阁期间当上了军机大臣。他的这种谋官方式,连善耆都看不起,说毓朗得来的官是“裙儿底下带来的官”。
在以拜干亲为手段的谋官群体者中,有不少人甚至不惜让妻妾侍奉自己想要攀附的权贵以作为自己的进阶之径。这种事例,颇可以用清末一帮无耻之徒巴结奕劻之例来做代表。
辛丑议和期间,庆亲王奕劻会同李鸿章,秉慈禧太后急于议和心态,迅速与列强进行接触。在谈判桌上,奕劻、李鸿章坚决保全慈禧太后,千方百计地为她开脱罪责,让列强在“议和大纲”上既没有将慈禧太后列为祸首,也没有继续逼她交出权力。因为奕劻在庚子议和中,为保全慈禧太后的统治权方面立有大功,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荣禄病逝后,慈禧太后就让奕劻接领政府,从此,奕劻以亲王之尊又成为领班军机大臣,同时兼领外务部。清国内政外交大权,一时集于其一身。直到宣统三年(1911年),奕劻仍然大权在握,位极人臣。
清末新政期间,奕劻权势熏天,其子载振为农工商部大臣,借奕劻之势,权势也不可小觑,因而许多达官贵人都想与奕劻父子结为干亲,借以谋取更高的官职,于是,奕劻父子的干儿干婿成群结队。
许指严在《十叶野闻》一书中写道:
庆王奕劻之贪婪庸恶,世皆知之,其卖官鬻爵之夥,至于不可胜数。人以其门如市也,戏称之曰老庆记公司。上海各新闻纸之犊尾,无不以此为滑稽好题目,盖前此之亲王贝勒入军机当国者,未尝有赃污贪墨如此之甚者也。
初,庆王以辛丑和约成,大受慈眷,然实李文忠(指李鸿章)未竟之功,而王文韶为之助成,庆王可谓贪天之功矣。顾荣禄未死以前,庆王实绝无议政权。及荣禄死,太后环顾满人中,资格无出庆右者,遂命他为领袖军机,实则太后亦稔知庆之昏庸,远不及荣禄也。
庆之政策无他谬巧,直以徇私贪贿为唯一伎俩,较之树党羽以图权势者,尤为未达一间。其所最好者,多献礼物,拜为干儿,故门生、干儿满天下,然门生不如干儿之亲也。
奕劻交人,以所奉钱财多寡为亲疏远近的标准。这在当时,已经成为人们谈论不鲜的话题。
在众多干儿中,被称为“中坚人物”的是二陈,即陈夔龙和陈璧。
陈夔龙的夫人幼即拜奕劻为义父,所以陈夔龙是奕劻的干儿兼干女婿。陈夔龙对奕劻奉之极为恭谨,每年要给奕劻送银数万两,此外还有大量的缎匹、食物、玩好等。
陈夔龙本是荣禄心腹干将之一,荣禄死后,他通过夫人又与奕劻攀上了关系。传说陈夔龙的夫人“幼即拜老庆为义父”。陈夫人对待这位当国的义父极为孝顺,“凡所贡献,罔不投其嗜好,且能先意承志,问暖嘘寒”。不仅如此,为了丈夫陈夔龙的政治前途,陈夫人甚至“常居老庆邸中,累日不去”。庆王每日上朝,她常亲将朝珠于“胸间温之”,再挂在义父的颈上,然后把庆王送至门外。京师有人为此写诗道:“百八牟尼亲手挂,朝回犹带乳花香。”许指严:《十叶野闻》,《民国笔记小说大观》第一辑,第242—243页。成为当时一大趣闻。
在陈夫人的积极公关下,陈夔龙仕途一路蹿升,几年间便升至有大清国第一疆臣之称的直隶总督。
据许指严记载:“夔龙督直时,每岁必致冰炭敬数万,几去其收入之半,其他缎匹、食物、玩好等不计。”对此,奕劻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曾对陈夔龙说:你也太费心了,以后还须省事为是。陈夔龙则敬对说:儿婿区区之忱,尚烦大人过虑,何以自安。以后求大人莫管此等琐事。
许指严说:老庆听后“莞然”,盖默契于心也。
好一个“莞然”,好一个“默契于心”,把一个惟讲利益之交的庆王形象,活脱脱地定在了历史页面上。
欤,许指严大手笔矣!
除了陈夔龙,奕劻还有一个堪称为“干儿中坚人物者”,这就是邮传部尚书陈璧。
陈璧在交上庆亲王之前,不过是一个京师小吏,囊中羞涩,“颇穷窘”。忽一日,紫气东来。京城一家金店老板戚某,愿意出资帮助陈璧发达。但是,这位老板附加了一个条件:“他日富贵,幸勿相忘可耳。”于是,这位金店老板,利用行当便利的条件,用自己所得的重宝东珠鼻烟壶以陈璧的名誉进献给奕劻。奕劻果然“笑纳之”,并答应让陈璧在他空闲时来见他。于是,陈璧又借戚某五万金进献奕劻,从而有缘拜在奕劻膝下,自称干儿。陈璧由此禄星高照,由道藩一跃而升为侍郎,进而又入驻清政府因举办新政而新成立的邮传部,俨然一政府大员矣。金店老板也因此弃商从政,得到了能轻易捞取肥大油水的铁路局长之差。二人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奕劻如此,其子载振也不甘落后。他同样收有一些干儿,其中最有名的是安徽巡抚朱家宝的儿子朱纶。朱纶既为载振干儿,亦即为奕劻干孙,陈夔龙便成为朱纶的“姑夫”。于是,在陈夔龙、朱家宝、载振之间便形成了“郎舅”“兄弟”的关系。
这一组以奕劻父子为中心的瓜葛之亲,在晚清官场上臭名昭著,受到朝野人士的同声指责,尤其是经常受到言官的弹劾。北京宣南广和居饭庄曾有江西道监察御史赵熙所作两首题壁诗,辛辣地讽刺了这一组狼狈为奸的干亲关系,一时轰传都下,人人称快。其一云:“居然满汉一家人,干女干儿色色新。也当朱陈通嫁娶,本来云贵是乡亲。莺声呖呖呼爹日,豚子依依恋母辰。一种风情谁识得?劝君何必问前因。”其二云:“一堂二(一作两)代作干爷,喜气重重出一家。照例定应(一作自然)呼格格,请安应不唤爸爸。岐王宅里开新样,江令归来有旧衙。儿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对寄生花。”其中“朱陈”指朱纶、陈夔龙,“云贵”指朱纶之父朱家宝(云南人)和陈夔龙(贵州人)。奕劻父子是满人,朱、陈是汉人,故曰“满汉一家人”。“莺声”句写陈夔龙之妻在干爹奕劻面前的娇态,“豚子”句喻朱纶依恋干母的丑态。“一堂二代”是说奕劻与其子载振一个样子。清代皇族之女皆称“格格”,陈妻为奕劻干女,故自然呼为“格格”。岐王为唐玄宗弟李范,借喻奕劻,“开新样”,即以声色自娱。“江令”句谓江杏村因弹劾奕劻被免去官职,“回原衙门行走”。弄璋者即干儿陈夔龙,弄瓦者指载振兄弟所昵的妓女杨翠喜和冯宝宝。寄生草和寄生花喻朱纶、陈妻。李乔:《清代官场图记》,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77—79页。
2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