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4年3月，阿吉给我打电话，说6月的时候要来北京，叫我租好房子。我高兴得跳了起来，终于有人可以陪我了，我不用再当每晚孤独失眠的时候一个人拿着酒瓶暗自神伤了，难过的时候也有肩膀让我依靠了。
我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两年，日子苦不堪言，住在潮湿逼仄的地下室，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挤早班地铁，不舍得多睡一分钟，只为了拿到一个月两百块钱的全勤奖。地下室阴暗有霉味，常年不见阳光，冬天的时候被子冰凉得能拧出水来，拿到外面晒，几个小时去看，发现已经被人偷走了。这些都还好，只要努力一点，物质条件就能改善。最痛苦的是，没有人和我说话，我无法感知到这座城市的温度。这座城市很陌生，让人没有归属感，不管你多么努力，都有一种把你拒之门外的无奈。
5月的时候我开始找房子，在房山区一个离新工作不远的地段租了一间大卧室，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能睡三个人。我把照片拍给阿吉看，说：“我们以后就要同床共枕过同居的日子了。”阿吉问：“多少钱的月租？”我说：“一千五，均摊之后一人七百五。”阿吉说，还好还好。
阿吉来北京之前联系过北京的一家公司，离我们住的地方不是太远，单程一个半小时左右。那家公司觉得他不错，愿意聘用他，但他觉得没什么前景，把它作为了备选，先看看其他公司再说。
但阿吉的找工作之路并不顺利，他面试了好几家公司都没有成功，不是公司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公司。而那个时候，我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实际困难需要解决：我们要没钱吃饭了。这是大事。
阿吉没有工作，我的工资不到三千，虽然之前存了一些钱，但房租押一付三后都垫了进去，就只剩下几百块生活费了。最开始几天我们出去吃饭，一顿饭钱二十块都心疼得要死，后来改成了每天吃一顿，再后来只能吃馒头喝白米粥了。
饿了几天后阿吉受不了了，对我说：“我去那个公司工作吧，你现在也没多少钱，不能让你养我，不管怎么说，吃饭是大事。”那个公司就是他来北京之前联系的公司，虽然工资不高，但提供一日三餐，所需要缴纳的生活费一个月只需要两百块。对于那时候的阿吉来说，貌似是最适合的工作。
二
我们开始了朝八晚六的上班生活。我和阿吉经常加班，公司干不完就拿回家做，很累，很辛苦，但没办法，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我和阿吉很少有属于自己的娱乐方式，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工资微薄的工作，不工作的时间都拿来睡觉或者戴着耳机听歌放松心情了。
我问阿吉：“你说我们这么累是何苦呢？”阿吉喝了一口酒，没有回答我。
后来阿吉说他离公司太远了，每天早上六点多就起来挤地铁身体受不了，要搬到公司的免费宿舍住，我很不舍，但他搬去后就不会那么累了，就帮着他一起收拾东西。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他住的宿舍是地下室，因为没有阳光，空气也潮湿，他得了呼吸道方面的疾病，直到后来要离开北京了也没有好。希望去了南方以后能好起来。
阿吉搬走后，我又陷入了一种无尽的孤独和焦虑中，虽然阿吉在的时候我们也很少说话，但好歹有个期盼，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工作或者听歌，想着有人在和你一同奋斗，不管生活多么艰难，都会觉得是有盼头的，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这种感觉，应该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归属感吧。
但这并不是北京给我的。
三
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我应该拥有什么样的未来和生活？
10月份的时候，我辞去了月薪三千的工作，计划找一份比三千高一倍薪水的工作。虽然忐忑担心，生怕失去了工作我就会挨饿，没有钱吃饭，没有钱交房租而被中介轰出来，因为我曾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但我知道我必须迈出这一步，原地踏步是一种浪费青春和时间的表现。我靠着这种状态在北京混了两年，但日子过得并没有多大改善，我必须得改变了。
只用了一个月时间，我就找到了这份我想要的工作。也就是这一刻，我发现我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以前的沉淀都是对的，吃过的所有苦头以及每晚扑面而来的孤独感的侵蚀都给我的生命留下了痕迹，这些痕迹最后都化成了琥珀。它告诉我，你的过去并没有白费，你对得起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
阿吉也变得越来越好，他不再惧怕职场上的各种挫折，也能大声高昂地和领导说话了，工资也比以前翻了好几倍，工作也做得越来越顺手，很少再加班。我们都在越变越好。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阿吉每个月都会相聚几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聊聊理想和姑娘，顺便缅怀下曾经在房山时同床共枕的苦逼日子。
我以为我们都会这么一路在北京走下去，拿的工资越来越高，住的房子越来越大环境越来越好。
2015年12月的时候，阿吉和我说，他打算离开北京，不再回来了，票都已经买好了，下个月20号走。
我大惊：“别逗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要离开了呢！”
阿吉冷静地说：“北京的雾霾越来越严重，环境越来越糟糕，我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咳嗽了好几天，还住了医院，我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
我沉默，不知道说什么。
阿吉继续说：“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我仔细算过一笔账，哪怕我平均一年存十万也不能在北京待下去，况且于我现在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可能。这里的房价物价以及各种条件太让人无能为力。如果一个地方注定了要离开，早点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说：“就这么简单？”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有时候我们激情饱满，充满希望，但只有内心的自己才明白，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我们渴望和别人不一样，渴望活出更有意思的生活，让只能来一次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但后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在这么想。
阿吉说：“是的，就这么简单，以前觉得非要在北京干出一番事业不可，现在我才明白，北京只是一座城市而已。我会从这里路过，你也会从这里路过，很多人都会从这里路过，只是停留的时间长短不一样罢了。”
我很难过：“那你就这么走了甘心吗？你对得起你以前吃过的苦吗？我们饿肚子，整夜整夜地熬夜加班，浑身疲惫地挤早班地铁，被人骂屌丝……”
阿吉打断我：“这些都是我们这个年龄段必须经历的东西，每个人都是，和北京没关系，也别和我说‘不甘心’这个坑爹的词，喝酒吧！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对得起在北京付出过的所有东西。”
每个人的价值体现都不一样，大多数人为了所谓的“安全感”选择随大流的生活，而只有少数人愿意遵循内心而活，心里的决定绝不找任何借口拖延，说干就干，立马行动。这是阿吉的价值观，这是他所认为的幸福的生活方式。
四
作为一个在北京漂了三年依旧混得不怎么样的人来说，对北京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我也渐渐地习惯了在北京的一切。我曾经短暂地离开过北京一段时间，发现在那座新去的城市我生活得很不习惯。没有满大街的工作，也没有几分钟一班的地铁，放眼四周，觉得世界好小好小，小到转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地铁拥挤、上下班路程久远、房租过高、空气质量差、没有归属感等等这些问题北京确实是存在的，但我觉得，这些东西不是离开北京的最大理由。当然，我也不是鼓励北漂们在北京死磕，在北京生活确实很艰难。
只是，我们在北京所付出的青春和时光不能白白流失对不对？那可是金闪闪的什么也换不回来的东西啊！还有吃过的苦和撞过的墙，说放弃就放弃说离开就离开的话，怎么对得起自己呢？我曾经见过不少北漂，他们混不下去后就回了老家或者去了其他城市，结果混得并不比在北京的时候好。
北京并不是一座适合普通人生活的城市，它于很多人以及很多人于它来说，都只是过客，注定了最后只有路过的命运。但你在这里混过的经历会影响你一辈子，你上班不会再迟到，抗压能力会变得更强，看东西的眼光和思维也会变得更宽更广。
如果注定了要离开，何不趁还在北京的这段日子好好地努力好好地奋斗呢？无论如何，要对得起在这里受过的苦和那段流逝的宝贵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