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跟着三个师父,在深山里整整特训了两个月的燕破岳,燕实祥的脸上不动声色,但是熟悉他的人,却可以看到他的唇角正在轻轻扬起。
在野外生活了两个月,燕破岳明显黑了、瘦了,但是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在以前燕破岳无论和谁说话,头都会习惯性地下垂,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胆怯而内向的女孩,可是现在他竟然可以牢牢地挺立在那里,和燕实祥彼此对视了。
可是魔术师他们三个人,却并没有太高兴,魔术师在燕实祥面前低语道:“他还是害怕花生,怕得厉害。”
燕实祥眼睛中闪过一丝黯然,如果他知道裴嫣嫣临走前,撒到燕破岳身上的那把花生,会给孩子的心灵造成如此巨大的重创,他一定会冲上去制止。
燕实祥伸手在魔术师肩膀上用力一拍,他望着两个月没见的儿子,放柔了声音:“走吧,饭应该已经做好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惊喜要送给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次燕实祥没有带着他们进入食堂,而是径直走向了他们的家。刚刚走到二楼下面,燕破岳就清楚地听到,自家厨房那里传来了叮当作响的炒菜声,闻着从窗户里传来的菜香,燕破岳猛地愣住了。
自从小妈走后,他家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开伙了,刚才老爹也提醒过他,会有一个惊喜,难道说,难道说,难道说……小妈回来了?!
心脏突然不能自抑地高速跳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燕破岳脚步都微微一晃,旋即他反应过来,猛地冲进走廊,冲上楼梯,几乎是破门而入地冲进了厨房,望着正在炒菜的那道倩影,眼泪在瞬间就涌上了燕破岳的眼眶,他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裴嫣嫣”,近乎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馨香,感受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的快乐,燕破岳在这一刻只觉得心神皆醉:“妈,你回来了?!”
“裴嫣嫣”挣扎着转过身,把燕破岳推开半尺,右手一扬“啪”的一声在燕破岳脸上扇了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打得燕破岳眼前金星狂冒。就算是这样她还不解气,再次扬起了右手,可是看着燕破岳眼眶里的眼泪,还有他脸上没有来得及消散的狂喜与依恋,“裴嫣嫣”微微一滞,最终还是将右手放了下来,就算是这样,她的利舌依然如刀般袭来:“我可没有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儿子,想占便宜的话,能不能想个更好的理由?”
说到这里,“裴嫣嫣”心头又是一阵火起,他们两个人身高差不多,燕破岳突然从背后抱上来,两只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抱到了她的胸部,而且还抱得超级用力,就算真的是面对自家老娘,也没有哪个儿子十六岁了,还会用如此下流猥琐的方式从背后袭胸,燕实祥总军代表是个人物,怎么就养出这么一头小色狼来?!
燕破岳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裴嫣嫣”,挨了一个沉重的耳光,终于让他恢复了几分清醒,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她大概经常在阳光下活动,皮肤闪烁着健康的色泽,浑身上下透着干净利落。她当然不是裴嫣嫣,裴嫣嫣不会像她这样剪一头齐耳短发,也没有她身上这股张扬的活力,甚至就连她的面部线条,都透出一种野性难驯的硬朗。可是这样一个假小子般的女孩,她的眼睛却像极了裴嫣嫣,亮得纯粹而清澈,静静映射着周围的一切。
而让燕破岳认错人的原因,除了老爹一开始所说的“惊喜”,让燕破岳心里产生了超现实的期待,从一开始就误会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她身上穿的那件围裙是小妈穿过的,在裴嫣嫣离开后,当时只有七岁的燕破岳,亲手将这条围裙洗干净,并放进了衣柜最下层,就算是已经过了将近十年,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一股愤怒的火焰猛然从心底扬起,这个女人怎么敢系小妈系过的围裙,她怎么敢大模大样地以女主人的姿态出现在他们这个家里!而他的父亲燕实祥,又怎么能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就把一个女人带回了家,让她装模作样地跑进厨房做饭,还美其名曰给他个惊喜?!
燕破岳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他咬着牙伸手狠狠抓向女孩的胸前,就在女孩下意识地抓起灶台上的勺子准备反抗时,他一把将围裙抓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走。
燕实祥在这个时候才走进家门,看到燕破岳脸色铁青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仓促之下燕实祥还没有发现气氛不对:“你已经见过刘招弟了吧,以后她就住咱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燕破岳狠狠一挥手嘶声叫道:“小妈还没死呢,你就让这个野女人进家门,还要我和她好好相处,别做梦了!你们这是……非法同居!”
“我呸!”背后的女人,也就是刘招弟开口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是你爹看起来像是老牛吃嫩草的禽兽,还是我看起来像是见到男人就往上倒贴的破鞋?还非法同居,你真以为你爸是国家元首还是千万富翁,值得我以后围着一个老头子,守二十年活寡?!”
邪门、歪道、魔法师三个无良大叔,都缩在客厅里,但是一个个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耳朵还要直,他们闭紧嘴巴一声不吭,但是眼珠子却是在滴溜溜转个不停,脸上露出看热闹的笑容,灿烂得就像是三朵喇叭花。
燕破岳在大山里被他们集训了两个多月,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三个师父,因为能轮流回来补充物资,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叫刘招弟的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了给老妈筹集医药费,就敢编造“坦克履带轧过田地,会五十年不长庄稼”的谎言煽动村民,去阻拦坦克车队在山区进行性能测试,您听清楚,是硬拦坦克组成的车队,这份胆气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牛!
张口就要求在军工厂和当地村庄签署的原有赔偿协议上增加二十倍;面对燕实祥老大,都能面不改色,谈判破裂甚至敢一棒子砸向燕实祥脑袋,发现根本无法撼动燕实祥,立刻就能反手给自己一下子,然后躺在地上大叫当官的打人了,弄得老大燕实祥都头痛不已……这个疯丫头,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这一张口,那股犀利,那股洒脱,不,那股泼辣,把燕破岳震得目瞪口呆,也真不枉他们一个个守口如瓶,硬是把燕破岳蒙在了鼓里。
别说是燕破岳,就连燕实祥都脸色尴尬,轻轻咳了一声。
“燕叔,您别咳,您出钱给我娘治病,还托关系给我娘转到了总军区医院,大恩大德我刘招弟这一辈子也不敢忘,您对儿子说我们是一家人,我还真不敢承您这份情,我就是一个来您家当小保姆,打工还债的乡下妹子,不敢高攀,更不敢让您儿子起了误会,将来我还要嫁人,这个‘非法同居’的大帽子一扣实了,年轻精干的后生那是自不用多想,就算是嫁给死了老婆带着拖油瓶的男人,仿佛都是我捡了大便宜。”
刘招弟的嘴巴就像是机关枪,又快又准又毒,打得燕实祥都苦笑连连,她又踏前一步,走到燕破岳面前:“你可以不道歉,我是一个女人,心眼比针尖还小,最喜欢的就是记仇,你今天先对我又搂又抱占足便宜,转手就翻脸不认人,指着鼻子骂我是野女人,你小心我嫁不出去,就反过头来天天缠着你老爸,你老爸可是单身十年了,现在还不到五十岁,你认为你老爸能抵挡多久,才会让我成为你的小小妈?!”
在客厅中,几个无良师父嘴里都在轻轻吸着气,彼此亮出一根大拇指,牛,真是牛!
燕破岳纵然被三个无良师父教导了两个月,本质上来说依然是纯洁少年一枚,记忆中对女性认知最多的,就是温柔可亲的小妈,猝不及防之下,当真是被刘招弟集泼辣、大胆、放肆于一体的唇枪舌剑攻击得体无完肤兼、目瞪口呆。
“怎么着,是不是心里寻思着,没有见过我这么没皮没脸的野女人?”
刘招弟再次踏前一步:“我还没出生爹就死了,是我娘一手把我拉扯长大,我从小就能揍得村子里那些小屁孩抱头乱窜,看到有人敢欺负我娘,我能脱下鞋巴子就往他们头上砸,真被逼急了眼,扛桶洋油往他们家门口一倒,点上一根火柴一起完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刘招弟就是这个疯样,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燕破岳现在根据刘招弟说的话,已经渐渐理清了脉络。这丫头为了给母亲治病,铤而走险煽动村民,却不想遇到了自家老爸,敲诈勒索不成可能是母女连心,急红了眼之下,不顾一切地对着老爸发起攻击,也许是她的孝心,也许是她的泼辣,也许是老爸真的抽了疯,总之是不打不相识,老爸以私人的名义帮助了刘招弟。刘招弟平时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得了别人的恩惠,也不愿意平白受着,就跑过来担任起“小保姆”的角色,看她展现出来的唇枪舌剑,只怕老爹一开始不同意,也是被她纠缠得无可奈何,才终于点头放行。
燕破岳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他看到在刘招弟的右胸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布花,虽然她现在并没有戴孝,但是那朵布花已经足够说明,她刚刚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亲人。
“我娘去了,虽然有燕叔帮忙,让她转到了大医院做手术,但她还是没挺过来。”
说起自己的亲娘,刘招弟的声音也微微低沉,旋即又高昂起来:“我娘病了三年,在这三年时间里,我能做的,可以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我娘去了,我不需要在我娘走后才装模作样地扮什么孝子贤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我这个野女人就来了。”
一个从小就没有了爹,娘又身患重病的女孩,她一路走来必定是磕磕碰碰,无论是她的唇枪舌剑,还是她一言不合,就敢脱下鞋子追打男人的泼辣野蛮,都是为了生存而渐渐拥有的保护色。
看着面前这个猛一接触显得过于粗鲁,几和泼妇无异,但是内心深处却自成天地,绝无半点自卑,骄傲得仿佛天之骄子般的女孩,燕破岳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郑智化唱的《小草》这首歌:
小小的草,迎风在摇,
狂风暴雨之中挺直了腰;
别笑我小,别笑我孬,
风吹雨打之后依然不倒;
动荡的大地之中落地生根,
苦难的时代之中不屈不挠;
小小的草,志气不小,
风雨之中任我招摇……
这个女孩,她分明就是一株在风雨之中依然不倒,在苦难之中不屈不挠的小草,不,以她的坚强和骄傲,只要得到适当的土壤和阳光,她甚至可以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燕破岳嘴唇微动,想要收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但是刘招弟微微昂起的下巴,却在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让燕破岳举起了手中的围裙:“你想来当保姆还债,只要我爸同意,我无所谓,但是这条我小妈用过的围裙,你不能用,也不许用。”
刘招弟瞪着燕破岳:“小破孩,我不喜欢你,很不喜欢。”
“彼此,彼此。”燕破岳当着刘招弟的面,把围裙放进脸盆里,倒上洗衣粉开始揉搓,他用力搓得满盆都是泡泡,“拜托你下次翻主人家的衣柜时,先想一想,不问自取这种行为的另外一个名称是什么。”
“不愧是读书人、高才生,拐弯抹角的,不就是想说我是贼嘛,围裙是燕叔帮我找的,这不问自取的名头,您还是留给自己用的好。”刘招弟眉梢一挑,嘴上的火力全开,“看不出来,你这个看到几粒花生米就会晕倒的小破孩,嘴皮子还挺溜,那我就想请问一下读书人了,在外面被人欺负得连个‘不’字都不敢说,回到家里就神气活现、指手画脚,这种行为又叫什么?”
燕破岳抛掉围裙猛地站起,怒视着刘招弟,却看到刘招弟一伸手从口袋中掏出几粒花生米,取出其中一粒抛进嘴中。
燕破岳的脸色在瞬间变得一片苍白,他捂着自己的胃蹲到了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刘招弟没心没肺地继续吃着花生米,以嘲讽的语气道:“看看你现在软成一摊烂泥的?样,说你是窝里横都是抬举。你这比大姑娘还大姑娘的娇气病,得治!实在受不了的话,你求我啊。”
燕实祥嘴角轻轻一抽,想要说什么,却看到魔法师对他竖起一根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受到刘招弟的刺激,燕破岳咬着牙,竟然一点点慢慢重新支撑起了身体,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汗水就像是下雨一样从他的皮肤中渗出,转眼间就将全身的衣衫都浸透了。
燕破岳狠狠反瞪着“野蛮女”,他发誓,他讨厌极了这个泼辣得过分,而且骂人专门揭短,打人专门打脸的女人,他讨厌这个女人脸上的坚强与得意,他讨厌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嚼花生米的模样,他讨厌这个女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咦,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咬牙变成软脚虾了?怎么说也算是一种巨大进步了,不错,不错。”
刘招弟将最后一粒花生米送到燕破岳面前,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恶,怎么看怎么讨厌:“怎么样,要不要来上一粒,很香的。我知道你讨厌我,要不这样吧,只要你能把这粒花生米吃掉,就说明我帮你治好了病,也算是还清了债,我今天就可以直接滚蛋回家……”
刘招弟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燕破岳脸上露出难受至极的表情,喉结都在上下涌动,紧接着燕破岳猛地张开了嘴。
“呃唔……”
“呸呸呸,你这个小破孩儿,往哪吐呢?这是我今天刚换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