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十一月节。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
三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宁欢本以为自己三人在这武陵山上只是逗留几天而已,万万没想到,王阳明这一闭关就是三个月的时间,宁欢站在雪亭里,立在栏杆边瞧着这满山的不同于天华郡城的雪景。
满山的落叶被覆上了一层雪白,蓬松的雪,一踩就碎,声音很是悦耳。
听到踩雪的声音,宁欢转过了头,静静的看着来人。
“真的决定要走?”来人披着一层宽大的白雪绒子。
“怎么?你是来挽留我的?”沈三千的眼角含笑,或许是因为王阳明即将出关,她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是愉悦。
失去至亲之人之后,沈三千开始变了,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了,不对,或者说,相比从前的她,现在的她,跟以前相比,更加的贴近了这个世界。
“走的话,还是等他出关吧,你应该不差这一点的时间!”沈三千眼角的笑意掩饰不住,站在她的面前,你会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亲切。
“当然,我又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仿佛是为了迎合沈三千,宁欢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挪揄。
宁欢说完了话,沈三千转身便走了,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背影很是潇洒。
看着沈三千转身离去的背影,宁欢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下,自己是真的可以安心的走了。
宁欢在沈三千走后不久,也起身跟了上去。
武陵山的老君院,沈三千跟宁欢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院子。
“你们来了!”高伯胥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看着前后脚踏进院子的两个小年轻,抬头扫了一眼,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细细的饮了一口,慢悠悠的开口问候了一句。
沈三千并没有理会眼前的这个老头,径直走进了屋子,她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宁欢则走到了高伯胥的面前,也不客气,转身便在紧挨着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怎么,这都要走了,不进去陪陪那个小女娃?来挨着我这个老头子有何意图啊?”高伯胥的注意力从手上的茶水里转移了过来,对着宁欢很是没好气的道了一声。
宁欢在武陵山上的这三个月,独与两个人结下了交情,一个便是他差不多与之同龄的柴玄,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个与他年龄相差了好几倍的无缘由的师兄
“你可是我的师兄啊,临走之前来跟你道个别不行吗?”宁欢与高伯胥成了忘年交,相互说话之间也没有那许多的礼节。
“行,既然你还认我是你的师兄,那以后空了来山上转转,这山上的人气不旺,也就是你们上山的这几天,给这些孩子讲了一些山下的事,要不然,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心让他们下山历练?”
“听你说这话的意思,他们以后要下山?”听着高伯胥这样的言语,宁欢很是疑惑的问道。
“那当然,总是要下山的,这山上山下,他们都应该去走一走。”高伯胥说着这话的时候,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丝强装的笑意。
山上和山下,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山上的人,在未下山之前,脸上的那种单纯的笑意,是让宁欢无比羡慕的。
自小生活在市井底层,宁欢深知二者之间的差距跨越了天堂和地狱的鸿沟。
“柴玄,是也要下山了吗?”想起这几天柴玄老是向自己打听山下的事情,宁欢恍惚明白了什么,朝着高伯胥问了一句。
“他早便到了下山的年龄,只是各位弟子年龄尚小,所以才拖延了他两三年的时间,现在,该到了他下山的时候了!”说道柴玄的时候,高伯胥的嘴角泛起了一丝骄傲的笑容。
“可是,我不觉得他的那个性格,能够在山下很好的生活下去。”
宁欢很是了解这才相处了短短不过三个月的便宜师侄,对着山下时间抱有太多的幻想和希望,终究会成为他融入世间的一个最大的硬伤。
“道家的弟子下山从来便不是为了生活!”听到宁欢的话,高伯胥嘴里喃喃的自语了一声。
宁欢还想在说些什么,话不待出口,高伯胥便打断了他。
“快些进去吧,算算时辰,我那老友也快出关了。”
听到高伯胥的话,宁欢只好住了口,终究,这是武陵山上的家事,自己再如何的亲近,也终究不是这武陵山上的人。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老道的道统也是需要你伸手拉一把的。”高伯胥看着推门进屋的宁欢,语气莫名的说了一句话。
……
……
武陵山上的大雪早早的便停了,宁欢进了屋,沈三千此刻正立在窗前,定定的看着远方的天空。
“此时的云,美则美矣,但终究看得久了,也是很伤眼睛的,不如先过来喝杯茶水,歇息一下!”宁欢走到了窗前,与沈三千肩并着肩。
窗外的景色属实很美,遍地的雪白,大地上映着温暖的阳光,云朵比之平时更加的洁白,站在地上看去,好像透着一丝圣洁。
宁欢来到窗前的时候,沈三千便转身回到了桌子旁坐了下来,宁欢的话才刚刚落地,沈三千依然拿起了茶杯慢慢的缀饮了起来。
宁欢有些尴尬,装模作样的扫了几眼远处的天地两白,摇头晃脑的慢慢走回桌旁坐了下来。
“啧啧,要不都说这山上是仙境呢,这样的景色,在山下哪里看得着?”宁欢语气有些夸张的自言自语道。
沈三千了解宁欢的性子,或许宁欢在山下的其他地方很是吃得来,只是自己终究还是更喜欢安静一些,所以,一般宁欢在他的面前胡说八道的时候,她都是沉默以对的。
沈三千再次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武陵山上的茶水,虽说这三个月天天都喝得着,可是每一次饮下,都会给自己点不一样的惊喜和滋味。
“将来你到了书院,我能来看你吗?”宁欢放下了茶杯,眼睛看着沈三千轻轻的问道。
“书院本就是任何人皆能进的,你想来,自然便是能进来的!”沈三千实在不知道宁欢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这样啊,那到时候我来找你立刻别不认我。”宁欢听到沈三千的话,笑着回了一句。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出关?”宁欢一口饮下了杯里的茶水,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太极图。
据高伯胥所说,这挂着的太极图里,装着一个不小的秘境,里面的天地灵气相比外界更加的浓郁,只是,若非拥有一点不弱的修为,平常人轻易进入不得。
宁欢其实并不是并非今天非走不可,只是今天已是大雪,往后的日子,冰雪可能会封了下山的路,他没有王阳明那样踏云的本领,一旦大雪封山,他再要想走,就只能等来年开春了,而他,并不是有很多的时间。
俱芦州这座天下,向来是以严寒酷暑著称,自从出了天华郡城之后,宁欢便很是庆幸,若不是生在天华郡城,他可能生下来便死了。
那座名为天华的城池,是这座俱芦天下的一个另类,它异于这座天下任何地域的气氛风格。
“书上说,瑞雪兆丰年,有朝一日真想去另外的几座天下看看,那象征着祥瑞的大雪,究竟跟这座天下的大雪有何不同?”沈三千并没有应答宁欢的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大雪,有感而发的便想起了书上的这句话。
宁欢并不理解沈三千的话,在这座俱芦天下,便是那座他熟悉的城池,每到了雪冬,都会很均衡的冻死或者饿死几个人,别说丰年,便是地上的庄稼能在积雪的压迫之下成活个五六成,那便已是人们眼中极好极好的事情了。
何况现在的他,只是认了几个字,这座天下的书籍,他翻阅熟读的,不过两三本罢了,沈三千脱口而出的几个字,他也只是粗略通其意罢了,理解这样的意象,他无能为力。
“那样的景象,其实我是见过的,在富饶的东土,有朝一日或许等你吃透了书院藏书馆的三千本藏书,或许你能把这座天下也变成那富饶的模样!”宁欢还在想着瑞雪兆丰年该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老师!”
“先生!”宁欢和沈三千同时起身朝着王阳明行了一个礼。
“不必多礼,听说,你要走了!”王阳明伸手挽起了二人,很是赞赏的看了一眼沈三千,这才转身朝着宁欢说了一句话。
“是的,先生,我找到了自己的路,如今,我要上路了!”宁欢有种预感,王阳明是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的,所以他的话里,并无对王阳明有过多的隐瞒。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既然确定了,那边走下去就好,对了,现在就要走吗?”王阳明看着床上放着的整理好的一个包裹,有些恍然的看了一眼宁欢。
三个月的时间,宁欢成长了很多,并不仅仅只是心理上的,生理上也是。王阳明的身材很是高大,三个月前,宁欢在他的面前还显得很是瘦小,现在与王阳明站在一起,已然没有了当初那么巨大的反差了。
看着眼前的宁欢,王阳明心里有些感慨。
“那我送你下山吧!”王阳明从窗外唤来了一朵云彩,对着宁欢说道。
“不用劳烦先生了,现在大雪尚未封山,这路,我想自己走下去!”
“在说,我还没有和许多人告别呢!”说着这话,宁欢突然笑了,其实没有许多人,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他,只是想一个人走下来时的路罢了。
“下山总是要带点东西的,我的身上只有书,所以,便送你一本书罢!”看着要走的宁欢,王阳明拿出一本书送给了他。
“多谢先生!”宁欢接过了王阳明的书,书本整洁无暇,翻开有些泛黄的书皮,便显眼出来了三个大字,道德经!
宁欢合上了书,很是小心的把它装进了自己的行囊,转眼有点期待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沈三千。
“看什么,我的书向来是不送人的!”沈三千看着宁欢的眼神,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
……
武陵山的道门口的大青石旁,宁欢向着众多前来送自己的朋友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上了下山的小道,柴玄站在前方,看着宁欢下山的方向,嘴角泛起了一丝期待。
“希望立在别处看到的云,会比这武陵山上的更加美丽!”沈三千自语了一句,转身便径自离去,这云层里的雪,又有了要落的样子。
来时三人去时独,少年身着不怎么昂贵的雪袄,踩在嘎吱嘎吱的雪上,宁欢突然哼起了歌来。
少年人,本就是要潇潇洒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