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
距离规定的入学时间开始还有两分钟。两分钟后，裁决之船就可以启动了。
红果湾，火光通明。
一大群人举着火把围在一艘小木船旁边。
为首的几个人正是艾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
艾沐菲站在艾老爷和艾夫人中间，显得有点紧张。
马上，她就要第一个登上裁决之船。如果裁决之船可以顺利启动，那艾家也就不必担上违背第一学院规定的风险了。
忽然，裁决之船轻轻震了一下，本来平静的水湾旋起了层层涟漪。
所有人都明白了。
开始了。
“去吧。”艾夫人轻轻推了艾沐菲的后背一把。
艾沐菲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
大家都屏息注视着。
艾沐菲微微抬起自己裙子的裙摆，里面套了打底也不担心走光，跨上了裁决之船。
时间好像停止了似的，艾老爷和艾夫人的殷切自不必说，艾家的仆人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待人亲切的大小姐，所以几乎每个人都紧张不已。
小桃当然也很紧张了。她一方面巴不得艾沐菲就这么走了，她每天就能少遭点罪；一方面又害怕艾沐菲走了之后，她会有更大的麻烦。
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下——
没有动静。
等等吧。
五分钟后。
还是没动静。
这下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艾沐菲，没有进入第一学院的资格。
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第一学院每年的入学名额只有一百多人，而整个大陆适龄的十六岁少年可能有几千万人。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有登上裁决之船进行尝试的运气，这个比例也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了。
但艾家是不同的。
艾沐菲没能进入第一学院就是个大失败。
而且，他们并不接受这个失败。
艾夫人看着在裁决之船上低头不出声的女儿，连忙开口安慰道：“菲菲，没关系的。我们早就做好了备案不是吗？”
艾老爷也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转头开口说道：“按照之前的安排，把那些带来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带到船上，每人停留五分钟。如果裁决之船有动静，就赶紧让那个孩子下来，把大小姐接到船上。”
“孩子上船的时候，一定要把他的父母也一起带过来。”
“遵命。”管家领命，转身离开去安排了。
“菲菲，”艾老爷微微叹气说道，“你先下来吧。但是不要走得太远，随时准备出发。”
艾沐菲这时候再也装不出她平时那甜美的笑容，阴沉着脸点点头，迈步走下了裁决之船。
不过这会儿她这副表情倒也说得过去，并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设会不会崩掉。
周围的艾家仆从们按照管家的吩咐都领命四散而去。
艾家制定的策略，终于开始实施了。
……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半。
苹果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
艾沐菲坐在石头上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空荡荡的裁决之船。
怎么会这样呢？
之前安排好的一百多个孩子全部尝试过了，竟然没一个人能被裁决之船认可！
她已经坐在这儿足足等了十七个小时。
能从绯炎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来一百多户人家，也已经是艾家的极限了。
再多的话，就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
这种事，但凡泄露一点儿，被执法者知道，对艾家来说都会是灭顶之灾。
十几分钟前，最后一个孩子也已经尝试过了。
可艾老爷不死心，他已经又亲自回到绯炎城临时再找几十户人家继续尝试。
这会儿，应该还在排查吧。
“小…小姐…”艾沐菲身后传来了小桃怯怯的声音，“夫人说让你去车里休息一会儿。”
艾沐菲回过神来，看向小桃，吓得小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小桃的反应，艾沐菲心情好了一点。
“小桃，你说…”艾沐菲说道，“我如果去不了第一学院…是不是真的像艾沐远说得那样啊？我还不如你呢？”
小桃赶紧摇头，说道：“怎么会…小桃哪里比得上小姐呢？”
艾沐菲仔细看着小桃的脸，轻声说道：“好像确实是…你…比我好看呀…”
这声音非常轻柔，可在小桃听来根本就是恶魔的低语。
远处还有艾夫人和艾家的家仆在看着这边，艾沐菲并没有动手。
但小桃却恐惧地摇着头。
“你等着吧，小桃。”艾沐菲这时突然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去不了第一学院了。你等着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从大石头上站起身，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小桃就在原地站着没动。
她一直低着头。
她依旧害怕、焦虑、不安、甚至绝望。
但这次，她眼里闪烁着某种决绝的光芒。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试一试。
……
小桃没有父母。
自从记事开始，她就一直在被艾沐菲欺负着。
小的时候还好，小桃受了委屈一个人偷偷哭一场也就没事了。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桃却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在外人面前，艾沐菲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
可一旦只有两人单独相处，被骂几句还算是好的，拳打脚踢更是常事。而且最近两三年，两个女孩子的相貌长开、身材开始发育，艾沐菲对小桃的态度就愈发恶毒。
艾沐菲开始在衣服可以遮掩的地方下黑手，小桃大腿内侧、腰肋处都有大片大片的青紫。
而且受到这种折磨的小桃，没有办法把这些话对别人讲。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艾沐菲是个温柔的女孩，她说出去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唯一一个知道艾沐菲真面目的艾沐远，又对小桃起了觊觎之心，这让小桃更绝望了。
而这次，艾沐菲入学的这件事，成了压垮小桃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艾沐菲走还是不走，她都很难继续苟延残喘似的活命了。
她决定逃跑。
不管她会不会被抓回来，不管她被抓回来后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她都必须得跑。
眼下，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
裁决之船就在眼前。
而且，坐上裁决之船前往第一学院，艾家就永远也无法再控制她。
十六岁的她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
其实小桃心里也不认为自己能好命到进入第一学院的地步。
话虽这么说，但对走投无路的她来说，这么好的机会，不试一试怎么可以？
……
看准艾夫人和艾沐菲在马车里休息的时候，小桃走向了裁决之船。
“站住！”两个手持武器的艾家家仆拦住了小桃。
“干嘛？”小桃挑起眉毛，带着一丝骄傲的神色问道。
在艾家，小桃是大小姐的侍女，而且表面上和艾沐菲关系很好，艾家的家仆是不敢得罪小桃的。
“不好意思，小桃小姐，”高一点的家仆说道，“夫人吩咐过，任何人在老爷回来之前都不能靠近裁决之船！”
“就是夫人吩咐我来的，”小桃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小姐的发饰刚刚找不见了，夫人要我来裁决之船上看看。”
这的确是个绝妙的借口，只要这两个家仆不去找艾夫人对质，就没有人能阻止她登上裁决之船。而且就算她登船后不能启动裁决之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两个家仆面面相觑。
看到他们还在犹豫，小桃赶紧跺跺脚加了一把火：“快点让开呀！夫人和小姐还在等呢！”
两个家仆让到一边。
小桃踏上了裁决之船。
只一瞬间，裁决之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苹果林的鸟儿被惊飞。
红果湾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艾夫人和艾沐菲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周围的家仆们也纷纷围了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艾夫人大声问道。
“是小桃小姐上船了，说是夫人安排她寻找小姐丢失的发饰。”刚刚的家仆回话道。
艾夫人心里“咯噔”一声。
她没有下过这种命令。
她赶紧快步跑到岸边，对船上一脸惊愕的小桃说道：“小桃，做得好！现在赶紧下来，让菲菲上去！”
小桃一动不动。
艾夫人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小桃不可能把这个名额让出来，可这毕竟是艾家最后的机会，她还是试着开口哄骗道：“小桃，只要你能下来，我和老爷会认你做干女儿，给你和菲菲一样的待遇。”
裁决之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小桃一言不发。
艾沐菲看到小桃站上裁决之船的那一瞬间，心里就仿佛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没法相信，自己的小侍女，被自己欺负、被自己虐待的小侍女，如今站在本该属于她的位置上。
艾沐菲没有恳求，她知道她对小桃做过什么样子的事，小桃绝不可能把名额让给她。
“小桃！小桃！你想要什么？金钱？店铺？土地？任何东西都可以！”艾夫人还在做着最后的尝试。
“妈！”艾沐菲突然看向艾夫人，“现在还能不能把她抓回来。绝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掉！”
她的眼神凶狠而凌厉，看得艾夫人有些陌生。
艾沐菲反应过来，如果小桃从第一学院毕业，一定会回来报复她。
所以，绝不能让她走！
艾夫人摇了摇头。
“现在动手，裁决之船会保护她。而且，执法者会第一时间赶到。艾家就完了。”
这……
艾沐菲瘫坐在地上。
轮到她陷入绝境了。
这时候，裁决之船已经开始微微颤动。
小桃刚刚百感交集，绝境逢生的喜悦让她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她有点缓过来了，看向岸边站着的熟悉的艾家大部队。
她对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没什么感情。
不过，走之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小姐，你等着吧。”
裁决之船像利箭一样射出，短短的时间就消失在了红果湾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