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肖家大屋的缴获,只能说是一般。这个一般是和何家大屋相比而言的,直接的表现就是,不仅金银的数量少很多,而且其中很多是金镏子、银镯子这样的首饰,估计就是肖亚春几次抢劫的成果。
但在另一个层面上,锄奸队收获巨大。
肖家满门抄斩的事情一传出,香港立刻震动。不仅仅如此,当抗日武装的各个中队或者扬帆过海,或者遁入山林的时候,国文功底深厚的阿勇,却笃定地指挥锄奸队,将肖家悍匪的几十颗人头铸成一个“京观”,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将军澳望海楼前。
“京观”上面还铺了一块大大的白布,书写着两行鲜血淋漓的大字:“汉奸即当死,香港锄奸队”。
而在后方的曹怀文,也没有让九港大队为难,一次性满门杀光和不留俘虏这件事情,当然不能让对方背黑锅,哪怕杀的是铁杆汉奸,人民党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他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写了一篇《诛杀汉奸令》,让赶到香港仔的费水生连夜回返,借了九港大队的地下印刷系统和秘密渠道,将文章散布整个香港城乡。
《诛杀汉奸令》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肖家族灭,这事情是“香港锄奸团”干的。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祸不及家小”这种好事,轮不到汉奸享受。
第二,小鬼子即将完蛋,到时候所有的黑帮派头目都将同小鬼子一起,被列为战犯,遭到香港锄奸团的无情打击。
第三,分化敌人,鼓励造反。中下层帮众如果不抵抗,就可以得到活命的机会;如果给锄奸团提供帮助,或者揭竿而起,就可以分享胜利果实,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意思就是,你们不需要大佬,因为你们自己就可以当大佬。
一时间,“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这句朗朗上口的大白话,随着传单以光速传遍港九,被欺压的市民乡民自然是兴高采烈们,而那些汉奸和黑帮派,则感受到极大的威胁。
一百多个日伪军的覆灭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四眼球”肖亚春这样成名已久的人物,居然落得这么个下场,简直是骇人听闻,让每个心里有鬼的黑帮派大佬都双股潺潺。
而更缺德的是,锄奸团居然把自己这些大佬拉出来当靶子,鼓励下面的兄弟造反。香港锄奸团的战斗力这么强悍,如果能拉住他们当不要钱的后台,说不定还真的有人产生别样心思。
就连和圣堂坐馆周圣龙看到传单后,都变了脸色,自嘲的跟曹怀文说道,“幸亏龙爷我还没生孩子,不然的话,还真得防着点这个什么锄奸团……”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苍白得看不出血色,一只手还吊着膀子,那是红棍姜志耀拼死反击的结果。
龙爷的“鸿门宴”已经摆了,不过不算圆满。
说起来还是所谓的龙卫兵不争气,不知怎地让姜志耀看出了破绽。这家伙倒也光棍,还没等周圣龙摔杯为号,姜志耀就抢先发难,赤手空拳夺了一支枪,在外面的贴身小弟的接应下,杀出了香港仔,遁入人海不知所踪。
周圣龙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自己被打伤,还把刚组建没几个月的龙卫兵,给赔了个七七八八,谁能想到对方居然弄来一批炸弹?这还是黑帮派?
周圣龙当然不知道,所谓的破绽是曹怀文这边搞得鬼,连那几个炸弹也是阿远派人悄悄售卖给姜志耀的。而在双方大打出手的混战中,那个中间人已经被一颗不知何处飞来的子弹,给悄悄的灭了口。
曹怀文扶着周圣龙坐回摇椅,“龙爷,有阿耀的消息了!”
周圣龙眉头一皱,“在哪?”
“有弟兄看见了阿耀的弟弟鬼脚华,跟和图合那边的人混在一起。”曹怀文把情况简要的说明。
“哼,这个二五仔!”周圣龙恨恨地一拍扶手,却带动了伤口,疼的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曹怀文没有接话,他的任务就是搞情报,至于怎么做,那是周圣龙自己想办法的事情。
“阿文,等我的伤好了,我就给你摆平地一声雷。”周圣龙没有继续纠缠追杀姜志耀的事情,而是旧话重提。
把受伤的手挪一挪位置,他喘口粗气,继续说道,“就当帮帮我这个老头子,将来我老了,这些都给你!”
周圣龙用手指一指四周,划了一个圆圈,嘴角挂着诱惑的笑容,重复道,“这些,所有的,都给你!”
出乎周圣龙意料的是,曹怀文这次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没有继续找借口推辞,“龙爷,蒙您赏识,一定要抬举我,我要是再扭扭捏捏的,那就真的是给脸不要脸了……”
猛然听到曹怀文的允诺,周圣龙倒是有点怀疑了,“阿文,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哄骗我老头子吧?”
“嘿嘿,瞧您说的,刘备请卧龙先生出山,也就是三顾茅庐吧?”曹怀文憨憨一笑,满脸的诚恳,“既然龙爷这么看重我,我也就自不量力,学一回诸葛孔明,这辈子为龙爷擎天保驾。”
“好、好、好……”周圣龙夙愿达成,心情大好,苍白的脸上润出一抹红晕,指着留声机叫道,“阿文,去,把马师曾的那张片子找出来,他唱得诸葛亮最有味道……”
曹怀文依言翻出一张黑胶唱片,轻轻放好,摆上磁针,等到马师曾那清越的唱腔响起,就想找机会告辞。
可周圣龙今天精神不错,兴致也高,硬是拉着曹怀文一起坐下听这段《卧龙出山》,如果不是元港区副区长林新谷过来拜访,曹怀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
………………
有人说,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物事,不是光,而是流言八卦。
果然如此,还没等曹怀文走出和圣堂,龙爷要摆平地一声雷的消息已经在帮众当中传得沸沸扬扬。
从后院走到大门口,短短的一段路,就有十几个帮众上前道喜,倒是让曹怀文应接不暇。
好容易摆脱这些逢迎的帮众,曹怀文骑上自行车,带着光仔急匆匆地向维修场赶去,那里还有一大批卡车在改装呢,哪有时间跟这些寄生虫磨叽?
至于那个什么开香堂的仪式、白纸扇的职位,曹怀文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等到周圣龙伤好,鬼子早就投降了。
拐出香港仔大街,掠过路口的香港仔警署,骑上香岛道,很快就到了香港仔旱坞旁边的松尾自动车运送维修会社。
一进大门,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空地上,停了长长的一排车子,这些就是防卫部送过来进行改装的尼桑卡车。第一批一共二十辆,前两天才送过来,这时候已经被曹怀文指挥工人大卸八块,进行改装前必要的检查和清理。
战争时期确实是留不住好东西。这批卡车的车龄不过是一两年,但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倒不是鬼子司机不爱惜,而是日本人的工业能力跟不上军事需求,几乎所有的卡车都是超负荷运转,再加上油料的品质越来越差,路况越来越糟,有时候还时不时的要挨上一次枪击,两颗炸弹,这批卡车能够跑到今天没散架,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每次看见曹怀文进场子,技工辛宝阳总是第一个跑上来迎接,“文哥,所有的车子都检查过了,除了几辆毛病比较严重的,其它的车子已经开始改装,都是按照您说的,流水线作业,分工到人。”
曹怀文架好自行车,问道,“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技术上倒是没什么,都是原来就干过的活,”辛宝阳托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有点儿烦恼,“就是原来的熟人都打散了,大伙儿有点不习惯。”
曹怀文理解,“嗯,这个肯定的,维修和生产还是两回事,以后修车子还是要恢复到成原来的小组,但我们现在说是改装,其实也就是生产,所以要把大家按照工序分开一下。”
“嗯,这道理,民叔也跟大家讲过,”辛宝阳倒也认可这其中的关节,他看了曹怀文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道,“文哥,有些人心里担心……”
“担心什么?”曹怀文正在检查一具还未完工的木炭炉子,随口问道。
“担心日本人最后还是赖账,那大家伙可能又是白辛苦一场。”说完这话,辛宝阳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好像大家都把这责任推到曹怀文身上一样。
“嗨,还在想这个事情?”曹怀文却不以为意,“放心吧,我说这钱要得回来,那就肯定能拿回来,我已经有办法了!”
“真的?那太好了!”辛宝阳去了一块心病,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欢快,“文哥,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嗯……”,曹怀文摸摸下巴,“保密!”
打发走辛宝阳,曹怀文又围着场子转了一圈,一路上不停地解答工人们的疑问,有时候还要上手去给大家做个示范,一直忙到太阳西斜,这才叫上光仔,骑着自行车回到黄竹坑,陪父母吃了一顿晚饭。
等到两人再次回到香港仔的独户小院,已经是晚上八点。
走进堂屋,随手打开八仙桌上的收音机,曹怀文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突然间,他的手顿住了,收音机里正在播送一份美国政府的新闻公告!
曹怀文一直期盼的事情,今天终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