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丸东没有死,不过也被虾仔的突然发难给吓得够呛。
他本来就不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做四九仔的时候,就属于冲锋在后,跑路在前的货色,要不然也不会扎职草鞋,刚刚那一瞬间和死神擦肩而过,让他并不强壮的小心肝,这时候一个劲地砰砰跳。
旁边的小弟看见鱼丸东脸色发白,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赶紧上去扶他,“东哥,快坐下歇歇……”
“啊……”被小弟一碰,鱼丸东发出一声惨叫,手臂传来的剧痛告诉他,“我中枪了、我中枪了……”
这样想着,鱼丸东双眼翻白,身子一软,就倒在身边小弟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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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
胡志存被当场打死。他的枪玩得再好,也就是一个二把刀,甭指望能够从重重包围中杀出去,来个惊天大逆转。
几十个小弟有的束手就擒,有的被当场砍死,唯有一个叫做虾仔的四九仔,手持双枪轰开一条路,逃出生天。
周圣龙这边损失不大,可邪门的是,两个重量级人物一死一伤,泰哥帮周圣龙挡住了子弹,自己却去见了关二爷,鱼丸东平息了外面的****,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枪击。
铁青着脸听完手下人的汇报,还在病中的周圣龙,感到体内一阵阵发寒,在泥水中滚过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他抽抽大鼻子,沉吟了一会儿,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工作,“阿泰的后事要办得风光,他跟阿虎一样,跟了我一辈子,绝不能让他的家里人没个着落……”
“阿东那边先送到日本人的医院,拿上密侦队的证件,办事方便一点,用药要最好的,派去的人要用心照顾……”
“列一份名单出来,那些对堂口忠心的,全都要重赏,六指存这个反骨仔留下的场子给他们分了,对了,等下就去把他的家给炒了……”
“记住,日本人那里要备一份礼,这次他们帮了很大的忙……”
整个议事大厅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以前开会时的吵吵闹闹,每个人都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这个已经显出暮气和疲态的江湖大佬,恭恭敬敬地答应堂口坐馆的每一样安排,不敢有半点迟疑。
现在的会议形式跟以往变化很大,去年的这个时候,周圣龙只会召集白纸扇豪哥和五虎将一起开会,七个人商量一下就把所有的事情决定了。
但是现在,开会的人足足有二十多个,除了担任记录的白纸扇,开会的红棍只有李志新和姜志耀,其他人都是拥有场子的草鞋和四九仔。这是周圣龙故意的安排,在他的计划中,未来的和圣堂不再需要什么五虎将这样的封疆大吏,只需要大小相制的各个山头。
所以,看上去开会的人多了,其实完全是周圣龙的一言堂。
把所有的事情一件件的安排完毕,终于有人犹豫着开口,“龙爷,那外面跪着的那些反骨仔……”
周圣龙淡淡地扫了一眼问话的人,吓得那人脖子一缩,不敢再发声音。
整个议事大厅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周圣龙的最后裁决。
足足过了一刻钟,当在座的人几乎要坐不住的时候,周圣龙才摩挲着手边的铁胆,幽幽地道,“让他们归乡吧……”
“嘶……”大厅里响起一片抽气声。不过,立刻有人大声称颂,“龙爷,您这太菩萨心肠了,要我说,对这些反骨仔,就该三刀六洞执行家法……”
听到这种话,那些抽倒气的帮众不由得暗骂“无耻”,定睛一看,却是元旦那天才扎职的红棍姜志耀,这时候他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言,全然不顾周边人看他时的异样眼神。
无耻这东西其实很有感染力,只要有人带头,从中得到好处,那么就会有无数人效仿。
看着周圣龙捻着胡须怡然自得的样子,还有哪个傻佬不懂得怎么做?立刻是无数称颂声响起,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龙爷仁慈圣明,归乡的反骨仔一定会感恩戴德……”
说起这“归乡”,还得从占领香港的日本人说起。
自从日本侵略军占领香港之后,为了减轻供给压力,减少防御面积,制定了所谓的“归乡政策”,将大量的人口驱离香港,再加上饥饿、杀戮、疾病等因素,此时的香港已经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一百六十万多人,锐减到六十万。
即便这样,日军还是觉得负担太重,还在想方设法继续减少人口,发展到后期,干脆采取临时封锁某一片街区的做法,将封锁圈内的市民百姓抓上渔船,将其拖到远海,然后丢下无帆无桨的小船,任其在海上自生自灭。
这种驱逐政策,原先还有一个叫做“归乡指导委员会”来进行有组织地、系统地规划和安排,但到了物资日益紧张的后期,已经没有丝毫规律,日本人兴之所至,就出动一次,反正在他们眼中,支那人都是待宰的猪羊而已。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香港的黑帮派也从日本主子那里学到很多龌蹉手段,“归乡”就是其中的一个。也就是说,这几十名和圣堂的反骨仔,将被丢到海上,至于结果……,是个人都知道,况且今年的台风季又来得这么早,除了喂鲨鱼,不会再有第二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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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
听见周圣龙对叛徒的最终处置,岩井之刚玩味地笑笑,这些支那人还真是学得快,不过这是他们的内斗,不需要自己去操心。
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公司职员笑容,他拿起酒杯大小的茶盅,先举到鼻端轻轻地嗅一下茶水的香味,随后一啜而尽,滚热的茶水沿着喉咙顺流直下,仿佛洗去了这些日子的烦忧。
岩井之刚惬意地吐出一口气,“阿文,你的茶泡的很好,我很喜欢!”
对面正在专心致志烹茶的,正是曹怀文。他对着岩井之刚笑笑,“岩井阁下喜欢就好!”
“阿文,我知道你很受你们龙爷的信任,不过,我最近了解了一下,”岩井之刚把玩着手里的茶盅,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居然不是和圣堂的正是成员,没有经过什么入门仪式,这让我很奇怪啊!”
“哦?阁下怎么想起问这个?”曹怀文一脸的好奇,脑子里却在急速转动,判断对方的意图。
“说说吧,为什么不加入和圣堂?”岩井之刚不理睬曹怀文的反问,而是抓住自己关心的问题不放。
“呃……,您知道的,我其实很喜欢维修场的工作,那是我以后将要终生从事的事业。”曹怀文有点牵强的回答,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说自己看不起黑帮派、仇视和圣堂、一心想把它搞垮吧?
“哼哼,这个不是理由,我要你说实话!”岩井之刚有点不耐烦,他在宪兵队的日子久了,虽然脸上还经常挂着笑,但脾气却是见长,尤其是面对支那人,他就是个笑面虎,说翻脸就翻脸。
“这就是实话,这是我将来要从事终生的事业!”曹怀文嘴硬,还在“终生”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岩井之刚理解了其中的含义,那就是黑帮派不能当做长期饭票,像周圣龙这样混到五十一岁还没死的家伙,还真是凤毛麟角。
“这样啊……”岩井之刚拖着尾音,又想到自己前途未卜,刚刚被喷香的茶水给浇下去的烦恼又涌上心头,原本醇香回甘的嘴里重新布满苦涩。
看见岩井之刚又习惯些地神游八荒,曹怀文冷冷一笑,心想,“这家伙肯定是在担忧日本要完蛋。”
通过短波收音机,曹怀文的信息比以往灵通得多,知道日本人现在节节败退,塞班岛、硫磺岛早就丢了,冲绳岛上美军已经登陆,打下来是没问题的,这个在斯皮尔伯格拍摄的电影电视里说得清清楚楚。
不过,从盟军的广播中,曹怀文意外地得知,美国人现在正起劲的轰炸日本,已经持续了几个月。
这个事情是曹怀文从来没有想到的。和后世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只知道日本死硬派跟各个小岛上跟美国人死磕到底,然后美国人雷霆大怒,往日本人头上扔了两颗原子弹,然后日本人就吓破了胆,再然后……,再然后就没有了,因为日本人趴在地上投降了。
至于美国人用燃烧弹轰炸东京,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作为一个留学德国的高材生,他倒是知道在欧洲战场上,英美盟军的飞机几千架几千架的出动,用铺天盖地的燃烧弹轰炸德国。这个也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毕竟有太多的电影描述这个过程。据说最后德国投降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所有的工厂都被炸毁了,成了一片废墟。
看来日本人的工厂也应该被炸得差不多了,不然的话,眼前这个小鬼子不会这么忧心忡忡。
没有打扰岩井之刚的走神,曹怀文自顾自地摆弄着手中的功夫茶具,不时地端起杯子自斟自饮,内心里带着隐隐的快意,嘴里的铁观音似乎格外香甜。
半响,岩井之刚终于从恍惚中清醒,看了一眼曹怀文,掩饰性地随口找个话题,“阿文,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叛乱的消息通知你们,为什么我们会选择支持龙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