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怎么分?”曹怀文指指一堆金子票子,一边询问大家的意见,一边细心观察着弟兄们的反应。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弟弟阿勇先开口了,“阿哥,你先说个主意吧。”
众人都默默点头。
曹怀文想了想,不再试探,干脆利落地说道,“这些东西,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份。”
没有人说话,都在安静地听着,曹怀文环视一圈,继续往下说,“虽然说是每个人都有份,但我不想现在就把它们分下去,我的想法是把它集中起来,大家统一用,你们觉得呢?”
几个弟兄互相看看,弟弟阿勇第一个表态,“阿哥,我们听你的。”
曹怀文点点头,冲着一个眼睛半睁半眯的后生仔吩咐道,“阿桂,你做一下登记,以后我们每次行动的收获,都要登记好,每次花销也要做好记录。”
个子高高瘦瘦、有一双半睡半醒小眯缝眼的阿桂,学名叫做张文桂,是弟弟阿勇的好友,他在战前读过新学堂,是这些人中学历最高的。
阿桂今年十七岁,长得白皙文静,个子虽然还算高,可论力气反而不如最瘦小的阿远,所以在刚刚的打斗中吃亏不小,被豪哥一脚踹翻的瘦高个,就是他,可奇怪的是,其他四人都被豪哥那一双铁胳膊或轻或重的击伤,他却反而一点事情没有。
此刻,阿桂板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郑重应诺,“文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时候,矮胖的七仔满不在乎地插话,“阿桂,你也忒小心了,难不成还有人查你的账不成?那个豪哥还以为我们是冲他的金子去的,呸……”
七仔吐了一口唾沫,“冚家铲,我们是冲他的命去的。”
停了一下,七仔又感激地说道,“文哥,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不然我六姐的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报!”
曹怀文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别说这些,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仇!阿远和我们都跟他们有仇,既然有仇,那就得报!那些作恶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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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仔位于港岛西南部,在明清时期是港岛最主要的转口港,原本这一整片地区都叫做石排湾,其名来自于此时的香港有众多采石场,都将此地作为石料输送到广州的集散地,一排排的石头排列成行,蔚为壮观。
石排湾里有个村子叫做香港村。一八四一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国军队在港岛最南端的赤柱登陆,然后一路向北进犯,途径此地时,向一个叫做陈群的客家妇女询问该处地名,陈群用客家话答道“香港村”,到了英国人口中就变成了“香港仔”,而石排湾反倒成了香港仔的一部分。
而日本人占领香港之后,把香港仔改名为“元香港”,其意为此地是香港的起源。并把香港仔和薄扶林一带,归并为一个区,叫做“元港区”。但大多数港人还是习惯于用老名字来称呼这两个地方。
此时的香港仔,还没有发展成后世的住宅区,人口不多,居民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居住在石排湾内的艇户,到了后世,这就成了一个大卖点,造就了举世闻名的香港“避风塘”,成为许多都市人群和外来游客猎奇尝新、体验淳朴生活的好去处。
除了艇户,还有相当一部分居民,则是为香港仔唯一的大型工业设施服务,那就是名列香港四大船坞之一的香港仔旱坞,它虽然是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就建成,但造船能力至今没有落伍。
即便是日本人占领香港之后,也没有忽视它,而是立即有一个所谓的“工业班”赶过来接管,开始为日本人鼓吹的大东亚圣战服务。
经过一夜的沉睡,太阳再次升起,橘红色的阳光洒在这间建成已近百年的船坞上,跳跃着点点金光。虽然是大清早,但已经有人提前开工,那两艘正在建造的船体内,不时地有人钻进钻出。而旱坞的大门外,还有更多的人聚集在那里,等待着开门。
“呜呜……”,几声长长的汽笛鸣响,正式上工的时间到了,两扇沉沉的铁门划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打开,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工人们一拥而入,急急地奔向自己的岗位。日本人管理的非常苛刻,稍有迟到便会克扣钱米,甚至会招来一顿毒打。
当工人们涌进大门之后,只睡了几个小时的曹怀文,悠然地从船厂的铁门前走过。他走得很慢,胸骨和肋骨处隐隐传来一阵阵痛楚,这是被豪哥双肘连续击打的后果,断了一根肋骨,还有几处骨裂。昨夜,七仔用他粗大的手指摸索着检查之后,居然若无其事地说这个不算什么。
不过,七仔的伤药还算不错,敷上去之后,不多长时间就起了效果,现在的感受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好上了许多,不然的话,曹怀文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来上班。
瞥了一眼自己曾经上班的地方,曹怀文继续往前走,很快转入船厂旁边的一家运输维修场。十九岁的他,只花了几个月时间,就成了这家“松尾自动车运送维修会社”的技术主管,专门负责维修车辆,指导木炭汽车的改装。
进了维修车间的主管办公室,刚刚整理好东西,给自己泡上一杯茶,运输维修场的中国主管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阿文,快,问你件事,小汽车可以改成木炭车么?”
曹怀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嘻嘻的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茶叶,“民叔,先喝口茶?”
民叔是个急性子,可遇上曹怀文这个慢郎中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无奈的用手指虚点眼前这个后生仔,“你啊,总是一副风吹不动的模样。”
说着,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来,看看桌子上曹怀文刚刚摊开的图纸文件,想了想,又帮着把这些东西收好,嘴里还唠叨着,“也好,我们一边喝一边聊,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给民叔端上茶水,曹怀文抱歉的说道,“民叔,真是对不住啊,现在先请你喝点茶沫子,以后等日子好过了,我再请你喝功夫茶。”
民叔接过杯子,叹了口气,“功夫茶,还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日子啊!”
这个话题敏感,曹怀文没有接茬,而是聊起其它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曹怀文才转到民叔的来意,“小汽车也可以改,不过现在给卡车用的木炭炉子就得重新设计,这需要时间。还有,车上竖着个大烟囱,很难看!”
“那你给我个准数,我好去回人家的话,五辆车,有了这笔生意,我们运输维修场这个月就能完成任务,日本人也找不到借口扣我们的米粮。”民叔四十多岁,有点少白头,他搔搔满头的花白短发,带着点兴奋和曹怀文说道。
“图纸设计给我两天,打造五套炉子给我四天,安装给我两天,试车一天,一共九天,不过,如果客人要求改造后的车子外观要漂亮的话,那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民叔,这个你得跟客人说清楚。”
“行,我这就去给人回话。”民叔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子,吐吐口中的茶梗茶沫,“阿文,真要拿下这笔生意,我跟日本人说说,给你多发点米粮。”
看着民叔匆匆而去的背影,曹怀文坐在办公桌后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拿起绘图笔开始干活,不管怎么说,民叔的四处奔忙对大家总有好处,日本人赚了钱,才肯发给大家钱米。尤其是后者,对穷人家来说,如今可比金子还宝贵,正是靠着这份工作,曹怀文才能让家里人、尤其是几个后生仔不至于饿肚子。
才画了几分钟,手中的绘图笔“啪”的一声断了,看看图纸上长长一截笔尖,再看看粗粗的笔杆子露出的黑洞,曹怀文心里骂了一句娘,他做事的时候最讨厌这种工具上的小毛病,可现在日本人做的东西,质量那叫一个粗糙,跟前世印象中的日本制造没法比。
也许是事物总爱走极端,前世的曹怀文一帆风顺,高中就留学德国,之后本科、研究生一路顺畅,毕业之后,正碰上中国“入世”之后的黄金十年,顺利应聘一家大型跨国制造企业的工程机械部。凭着扎实的学术根底和精明的为人处世,还有精通中英德三门语言的优势,他步步高升,从助理工程师一直做到这个部门的制造总监,三十多岁坐上这个位子,也算是春风得意、年轻有为的金领一族。
而这一世,他就是一个苦逼。起先还好,附身的这具身体,是个汽车司机,嗯,这在当时也算是个高级技术活儿,但没干多久,灵魂附体的曹怀文,就被日本人怀疑盗取车上运输的大米而赶出门外,顺带着收获一顿毒打。
失业以后,他干过码头苦力,摆过路边的自行车修车摊,直到有一天他有机会修好一辆抛锚的汽车,才重新被接纳回技术队伍。而让曹怀文坐上维修主管这个位置的,正是汽油短缺之后,目前正在全香港兴起的木炭汽车改装热潮。
曹怀文削好绘图笔,重新开始设计小汽车使用的木炭气化炉,这一忙,就忙到上午十点,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出门到维修车间去检查一下工作。
刚走出办公室门外,就看见民叔陪着几个人往自己这边走来。为首的一人个子高大、虎背熊腰,剃着一个光头,肥大的脸上红光满面。这人的穿着也很混搭,上身穿着一件中国式绸衫,下面是一条日本呢子军裤,脚下却是一双擦得铮亮的黑皮鞋。从他敞开的衣服里,可以看到腰间插着一把盒子炮,枪柄上还吊着一抹红色的缨穗,刺眼至极。
这大汉远远的看了曹怀文一眼,又向民叔询问几句,便大步向曹怀文走来,他走路迈的步子极大,要让身后的众人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曹怀文心里一惊,他认得这家伙,正是号称和圣堂第一高手的虎哥,双花红棍辛志虎。和昨夜被打死的豪哥一起,被称为和圣堂龙爷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