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阳光愈加灿烂,温度急速升高,就像是回到了夏天,这就是所谓的“秋老虎”。
曹怀文和人谈事情的房间在三楼,虽然背阴通风,但由于没有装电扇,所以还是不如上午舒适,显得有些闷热。
进了屋子,曹怀文请赵日升坐下,又给他倒上一杯凉茶,客气道,“赵先生,您先喝杯凉茶消消暑,我们慢慢说!”
赵日升也没什么推辞,拿起凉茶喝了一大口,这才看着曹怀文恭维一句,“曹先生,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您居然还是个抗日英雄!”
曹怀文半是实话半是谦虚,“哪里、哪里,和我一起打鬼子的人很多,我不过是做了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情。”
赵日升看来是个实在人,拍了一句马屁之后,就再也想不出什么恭维话,坐在那里难受得紧。
倒是曹怀文主动开口,“赵先生,您刚刚说,有事情找我,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讲,如果我能效劳,不胜荣幸。”
赵日升松口气,干脆直接切入正题,“我这阵子要多跑一下香港仔、黄竹坑,希望得到曹先生您的帮助。”
曹怀文来了兴趣,问道,“哦?您过去是做什么事情?”
赵日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曹怀文,“曹先生您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香港增加了多少人?”
曹怀文看看放在桌子上的报纸,“十多万、二十万吧?听说英国人急的嗷嗷直叫,说起这个,我想问一下,既然英国人没有这个能力容纳这么多人口,那为什么不把边境扎得紧一点?”
赵日升摇摇头,“这怎么拦得住?新界那边和南粤山水相连,而且香港大大小小二百多个岛,四周是海,随便划条舢板就能上岸,你说英国人有这个能力管得住?”
说着,赵日升又喝了一大口凉茶,“更重要的一点,大陆的人到香港,英国人是没有权利阻拦的!”
看见曹怀文的疑惑神情,赵日升放下茶碗,开始细细解释。
原来,香港这块殖民地有点不同,按照英国政府和当时的满清政府签订的条约,香港虽然被割让给英国,但非武装的中国人一直都保有自由进出香港的权利,尤其是一八九八年英国人再次强行租用新界之后,中国人进出香港更是没有法理上的约束,所以不管是满清还是民国,只要是大陆这边同意你去香港了,香港地区就必须敞开大门接纳。
在这之前,英国人其实是欢迎这个规定的,毕竟早期的香港人烟稀少,能不断有人移民过来,那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到了战后这一两个月,人口以每月十万的速度增加,无论是食物、燃料、住房还有公共服务,无一不缺,而且一时半会英国人也无力解决,所以急的直跳脚,也玩命的想办法、动员各方力量,一起来化解这次人口危机。
“唔……你这次跑到香港仔、黄竹坑那边,就是为了这事情?”曹怀文有点明白了。
“对,我要去安置流民!”赵日升言简意赅,又重复道,“曹先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组织街坊会!”
“街坊会?”曹怀文疑惑的看着对方,“这是个什么样的会?赵先生,还要麻烦你给我说一说?”
随着赵日升的解释,曹怀文才知道这个街坊会是什么。
街坊会是香港华人自发组织的一种团结互助组织,主要是在当地犹有威望的人的号召下,进行一些慈善、赈济活动。
在战前,香港就有街坊会存在。对此,英国人一直抱着既欢迎又警惕的态度。这是因为街坊会一方面有助于华人社会的稳定,有利于英国人统治香港,另一方面,作为殖民者,英国人天然的警惕任何有组织的华人社团,尤其是那些有名望人士组织的社团,更是殖民者的防范重点。
但到了现在,面对大量涌入的流民,已经有心无力的英国人,就想起这个玩意来,主动提出,希望香港的有力人士能够通过街坊会这种形式,帮助港英政府渡过难关,为此,还派出众多政府工作人员,下到各地进行发动。
赵日升承担的范围就是在香港仔、黄竹坑一带,是个不好又不坏的任务。因为这一带不是市区,流民数量较少,安置任务容易完成,这是好的一面。但反过来,战前的香港是个转口城市,有钱人基本上集中在市区,所以香港仔一带发展落后,比较贫穷,有钱人数量少,能够搞慈善、做赈济的人也就少,想要组织街坊会的难度,也就相应的高很多。
除了这个,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赵日升不擅长游说,尤其是这种让人出钱出力的事情,他还是有点发憷。
所以,赵日升在承担了任务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朋友魏俊连,而魏俊连由于在家里说不上话,转手就把曹怀文给推了出来。
听完赵日升的解释,曹怀文不由得抬手揉起眉心,沉默不语,开始思考这件事情的利弊。
毫无疑问,要组织街坊会,就要承担起大量的花费,这对于事业刚起步的曹怀文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但曹怀文这时候考虑的,并不是做还是不做,而是在想,如何把街坊会这个组织利用起来,一方面可以做点善事,另一方面如果可以有效掌控香港仔一带,为机械公司的未来发展,创造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
几个月前,曹怀文把维修车间和汽车队的工人组织起来,搞了个工会,但由于诸多原因,一直停留在七八十个人的小规模,无法向外扩张。即便是看着香港仔的黑势力慢慢地重新抬头、复苏,曹怀文等人也是心里干着急,总不能又来一次大屠杀吧?现在可是军政府管制,万一引起军方的重视,在那一带布置重兵,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而组织街坊会,则是个好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手伸出厂外,将来就是英国人想干涉,也很难自己打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曹怀文下了决心,展眉说道,“赵先生,这是个好事情,是做善事,我理当相助,出钱、出入、出力,我都会尽量去做。”
这话一说,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赵日升,长舒一口气,感激地说道,“谢谢曹先生,谢谢曹先生。”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先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又顺手取下金丝边眼镜慢慢地擦拭,“曹先生,您放心,我会发动更多的士绅都来加入,绝不会让您一个人负担所有的慈善开销。”
曹怀文无所谓地一摆手,“赵先生,做善事最重要的是力所能及,我也不会无限制地去做那些我做不到的事情。”
赵日升一愣,倒是没想到曹怀文会说得这么直白,只好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曹先生想得很清楚。”
嘿嘿一笑之后,轮到曹怀文向赵日升提条件了,“赵先生,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第一个是,这件事情我可以牵头,但具体的操办,需要赵先生您多担待……”
这个就是要名分,赵日升也觉得应当给,没道理人家做了好事,还不给点虚名吧?想到这个,他戴上眼镜,郑重承诺,“曹先生,这个街坊会组织起来,肯定是您来担任会长。”
曹怀文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是,我需要派驻财务人员,审查所有的开支。”
这个更是应当应分,赵日升没有丝毫的理由拒绝,钱都是人家的,难道还不允许人家查查帐?所以,第二个条件也是顺理成章地被赵日升答应。
名分和财权到手,曹怀文不再纠缠细节,从椅子上站起身,主动握住对方的手,充满激情地说道,“赵先生,让我们精诚合作,一起让香港仔的明天,变得更好!”
………………
………………
赵日升确实是个实干家,和曹怀文约定了会合时间,就跟同来的魏俊连、吕洛两人打个招呼,自己先急匆匆地回去做准备了。
魏俊连是个好脾气,对赵日升甩开他先走也不以为意,反倒笑嘻嘻地和曹怀文一起送人。
太阳底下才站了一会儿,魏俊连这个胖子富二代就不停地往外冒油汗,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一边往回走,曹怀文一边打趣对方,道,“看来你真的要多出来站站,坚持一个月,准保阿俊你瘦掉一半。”
魏俊连随口接话道,“文哥,那我就过来帮你送客,怎样呀?”
曹怀文一愣,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道,“你好像话里有话啊!”
魏俊连哼哼两声,似乎有话要说,不过又忍住了。
曹怀文也不管他,真要有什么事情,过会儿回到屋里后,这胖子肯定会说,不然他这一天不是白等了么?
果然,到了三楼曹怀文的会客室,一进门,魏俊连赶紧要了块毛巾擦汗,坐下之后,习惯性地一拍大腿,放开嗓子大声的嚷嚷,“文哥,您要找人帮忙,也不知道想着我?”
曹怀文这下子明白对方的来意了,确实很诧异,“阿俊,你不是在你阿爸那里做事吗?怎么又想到我这个小庙来?再说了,我在报纸上招聘的几个岗位,财务出纳、酒楼经理和公关专员,你能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