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谈话中，赵佑凡提起了家乡的小河，让他又想起胥娟跟馨雨。傍晚时，他躺在床上，拿出一本诗词看了一会，不觉间，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在梦里赵佑凡又见到了她们，她们还跟以前一样，女儿围着他打转，问他天堂建得怎样了，赵佑凡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
醒来时，赵佑凡跟万方说，想回一次老家。已经十多年了，万方担心赵佑凡太伤心，所以陪他一起去。在天黑的时候，他们到达了赵佑凡的家乡。第二天一早，准备好东西后，他们到了松冈上。
四周翠竹茂密，坟上已经长满荒草。几棵松树被大火烧过，枯死在一旁，地上又有几颗矮小的松树，在草丛中艰难地往上生长。
赵佑凡从背包中拿出彭佳来为他准备好的工具，跟万方一起，把荒草修剪掉。修剪完，赵佑凡跪在父母墓前烧了纸钱，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站到妻子墓前，沉默了很久。为了不打扰他，万方走开了一段距离。
赵佑凡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字，他捧在手心，轻轻地念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的《江城子》，赵佑凡是个多情多义的人，此刻，也只有这首词能表达他的心情了。万方理解他的心情，所以站在远处，以免打扰到他。赵佑凡念完，又默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蹲下，把纸条夹在纸钱中，一起烧掉，嘴里念叨着：“胥娟，好久没来看你了，馨雨，爸爸好想你们……爸爸说过，要建起一座天堂，现在，我跟着队长他们，就快做到了……替我们高兴吧……”
见纸钱都已烧完，万方才走过来，站在赵佑凡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赵佑凡站起身来，眼眶有些泛红。两人站在上岗上，往下看去，原来窄窄的山路已经修成了一条水泥道，远处的村庄依稀可见。
赵佑凡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万方：
“队长，我想起一件事情，一直想问您，但是一直没问……十几年前，我坐在这里，山下有一个人一直看着我，可能是担心我想不开吧。直到我下山时，那人才离开。当时我没有特别留意他的长相，现在想来，那人是不是您？”
万方也看着山下，缓缓地说道，“对，那人就是我，那时的确挺担心的。”
“队长，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十几年前，秦山带回了三个重要东西，第一个是操作系统，第二个是网络，第三个，就是他关于人工智能的一句话。从那之后，我们就开始寻找一位人工智能专家。世平跟喆越建成‘八爪鱼’后，我们就连接上了网络，喆越为了方便我找人，做了一个自动搜索工具，每天在网络上搜索相关的新闻。这么说来，应该是喆越找到了你。知道你的情况后，我第二天就去了南京，在学校里多方打听，才找到你。我在离你公寓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旅馆住下，一直在暗中观察……是不是感觉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赵佑凡微微低下头，“其实，那时，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是的，所以我一直没有接近你，中间一段时间，我回到了基地。如果你一切都恢复正常，我就会离开，继续寻找。你从这里回到学校后，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公寓。我以为你是去买东西，本不打算跟上去的。但是，看你站在公交站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马路对面，根本没看是哪一路公交，就上去了……所以我也上了公交，一直跟在你后面。”
“那时，我只是想再多看看那座城市，到哪里都无所谓了。”
赵佑凡仔细回想，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了，对万方的跟踪，也是毫无察觉。他知道万方做过地下工作，还被逮捕过，逃脱后，十几年时间里，都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跟踪与反跟踪，肯定不在话下。
“你在陶先生的题字碑前鞠躬时，我差不多就确定了，你想在那里跳下去。那个地方，对一个绝望的人来说，太有名了……”
赵佑凡在墓前的水泥板上坐下，手搭在膝盖上，低头不语。万方也蹲下，向山下看去。
“你离开燕子矶后，我就给远征发了消息，让他们晚上赶过来。”
“谢谢，谢谢……如果不是你们，我已不在人世了……尽管，现在，当我坐在这里时，也想不清楚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佑凡，都过去了，胥娟跟馨雨她们，看到你现在这样，也会开心的。”
赵佑凡沉默了很久，然后又问，“队长，如果我不跳下去，你还会选我吗？”
“嗯……我不清楚。是否绝望到放弃生命，不是我们选人的标准。我们隐居在深山，与世隔绝，过得非常清苦，一般人是很难有这样的决心的。”
“经生死，定叫鬼神心惊！是啊，不经大难，很多事情都看不透，放不下……队长，跟其他人一样，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我不是顶级的专家，您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万方见赵佑凡还记得自己写的东西，微笑了一下才说，“智商很重要，但是，你看那些已经成名的顶级专家，努力跟运气，同样重要。我自己，满八岁时，十个数还数不通。我相信使命感能让人把潜能都发挥出来。只要方向正确，时间充足，反复尝试，终会有收获。你们都是教育体制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缺的不是智商，缺的是方向跟团队的力量。”
“世平跟远征，还有秦山跟费远，有了方向后，他们取得的成就，很多都是划时代的，可是，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是的，在我们的使命面前，这点成就根本不足挂齿。”
见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两人就停止了说话，下了山，一起到赵佑凡经常提起的小河边转了转。
石笼早已不见，河床被挖得很深，两边筑起了水泥堤坝，小桥也换成了一座宽敞的水泥桥，上面可以行驶汽车。村庄变样了，赵佑凡老宅的位置上已经建了厂房，四围都是工人宿舍。小街上人流不息，没有一个是赵佑凡认识的。
“佑凡，看见小河，我想起你的一句话。你曾经提到过，需要寻找更好的办法，解决洪水问题。你看现在的河道，似乎找到方法了。”
“刚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难道就是用水泥堤坝吗？”
“我想，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恢复上游的植被，才是根本方法……善待自然，才是出路……而善待自然的前提又是什么呢？生产力升级，人类不再需要直接从自然中索取……”
万方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他在河边停了下来，看着河面，想起天行分队的未来。他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才跟着赵佑凡继续沿着河边走下去。
一直转悠到傍晚，赵佑凡也没找到一点他小时候的记忆，虽然有些惆怅，但是他已不像刚来时那样伤心了。等到晚上，鲲鹏出现的时候，他们就回到了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