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袭人是个好妻子,谁都这么认为,包括宝玉。如果非得鸡蛋里面挑骨头,袭人有两个缺点:一是没有文化且只相信主流宣传,二是任劳任怨太过分。
宝玉走了,宝钗无泪、无语,因为她是“冷人”。而袭人是“热人”,她太痛苦,她昏倒了:“秋纹慌慌张张的跑来说道:‘袭人不好了!’”(见第一百十九回最后)
宝钗等用开水灌了过来,仍旧扶他(她)睡下,一面传请大夫……袭人一人躺着,神魂未定。好像宝玉在他(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揭着看……袭人似要和他说话,秋纹走来说:“药好了,姐姐吃罢(吧)。”袭人……细细的想:“宝玉必是跟了和尚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话;若是我出去,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实在不忍。”(见第一百二十回开头)
袭人开始思考自己的命运,她知道离开大观园的日子不远了。作者用梦中见宝玉的方式提醒她:命里注定你我无缘,你可以走也应该走。而失去了宝玉的袭人,也只能走。
宝玉已经飘然远去,那一袭红斗蓬,是留给世界的最后的背影,它告诉父亲也告诉我们:不必追。
一日,(贾政)行到毗pí陵驿(在今江南的常州)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在船中写家书……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贾政尚未认清……那人已拜了四拜……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确实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
一僧一道,夹住宝玉……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即忙来赶……那(哪)里赶得上?只听……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远古)太空。谁与我逝(远走)兮/吾谁与从……”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贾政……掉下泪来。
让我们再把目光转向贾府,这时薛蟠已被释放,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薛姨妈……凑齐了赎罪银两。刑部……将薛蟠放出。他们母子姊妹弟兄见面……自然是悲喜交集了。薛蟠自己立誓说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杀犯剐!”薛姨妈……说:“……香菱跟了你,受了多少的苦处!你媳妇(夏金桂)已经自己治死自己了……据我的主意,我便算他(她)是媳妇了。你心里怎么样?”薛蟠点头愿意。宝钗等也说:“很该这样。”
倒把香菱急得脸胀通红,说是:“伏(服)侍大爷一样的,何必如此?”众人便称起“大奶奶”来,无人不服。
古代政府很讲人文,呵呵,只要罪犯家属能交上钱,就可以放人,不管你是杀人犯还是杀猪犯。(读者们自可思考,公开以钱赎罪与暗中以钱赎罪的区别)薛蟠被无罪释放,他太感谢制度优势与政策优势了。
香菱是个好劳动模范,不求名不求利,“我一心干工作,况且大奶与二奶只是分工不同,但无高低之别,何必在意这个名份呢!”(如果天下的二奶都有这样的高觉悟,官员们要少费多少心思啊)
王夫人哭着和(向)薛姨妈道:“……我叹的是媳妇(儿媳。南方习语)的命苦……怎么他就硬着肠子,都撂liào下了走了呢!”……“……早知这样,就不该娶亲,害了人家的姑娘。”薛姨妈道:“这是自己一定的……我们姑娘的心肠儿姐姐是知道的,并不是刻薄轻佻的人,姐姐倒不必耽忧。”……王夫人点头叹道:“若说我无德,不该有这样好媳妇了。”说着更又伤心起来。王夫人与薛姨妈的幸福感觉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对调,薛姨妈现在比较幸福:儿子有命了,儿媳妇香菱可以转正了。(只是女婿贾宝玉走了)而王夫人则异常伤痛:大儿子贾珠、大女儿贾元春死了,二儿子贾宝玉永远不回来了。
现在,两姐妹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还是要做一件积德的事:给袭人安排一下终身大事。(当年也是她们二人商量着,把袭人内定为妾的)
薛姨妈倒又劝了一会子。因又提起袭人来……“……那孩子心肠儿也好,年纪儿又轻……还得我细细劝他(她)……只等他(她)家里果然说定了好人家儿……然后叫他(她)出去。”王夫人听了,道:“这个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爷冒冒失失的一办,我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了么?”
薛姨妈……又说了几句,便辞了王夫人仍到宝钗房中去了。看见袭人泪痕满面,薛姨妈便劝解譬喻了一会。袭人本来老实……薛姨妈说一句,他(她)应一句……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
袭人的座右铭就是:听话,服从,服从领导,服从组织。这种观念已经深入其心灵与骨髓。所以,她不可能再有其他表现。
贾赦、贾珍已都回家……大家历叙别来的景况……贾琏也趁便回(禀报)说:“巧姐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说:“……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喜欢做某事。北方方言)念书、能够上进。朝里那些官,难道都是城里的人么?”……“提起村居养静,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报耳。”
我一听贾政说话就想笑,这个人,真的是自视太高了,一点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有人说他装傻,呵呵,不可能,他要是这么能装那他就是越王勾践而不是贾政了。他还说什么自己之所以不辞官,是因为还要为国家出力、为皇帝出力。真不知,他能出什么力?最多也就是签发个文件、批个“同意”。你要是指望贾政办大事,那不是贾政愚,而是你蠢。
正说着,丫头回道:“花自芳的女人(袭人的嫂子)进来请安。”王夫人问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将亲戚作媒,说(介绍对象)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袭人悲伤不已……咽哽难鸣。又被薛姨妈、宝钗等苦劝,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
于是袭人含悲叩辞了众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回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说不出来。那花自芳悉把蒋家的聘礼送给他(她)看,又把自己所办妆奁lián一一指给他(她)瞧……袭人……细想起来:“……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丫头仆妇都称“奶奶”。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蒋玉菡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始信姻缘前定……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息国诸侯的夫人,后被迫改嫁楚文王生二子后仍从不说话)!
以上叙述,特别符合袭人的个性,很符合曹雪芹的思路与文笔。
贤妻良母型的袭人也应该过这样的平淡与幸福的生活。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