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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林妹妹:最后一次“含羞带笑”

(第八十五回贾存周报升郎中任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宝玉定婚之事,作为最高机密被隐匿起来,就连精明的袭人也猜不出,只能到潇湘馆探探口气,“袭人进来,见了黛玉正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看。袭人陪着笑道:‘姑娘怨不得劳神,起来就看书。我们宝二爷念书,若能像姑娘这样,岂不好了呢。’黛玉笑着把书放下……”

善于投机的贾芸给宝玉写了封信,“溜溜湫湫往这边”亲自送来,袭人对其印象不佳,没怎么理他,信皮儿上写着:叔父大人安禀。

宝玉道:“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作父亲了?”……“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时,称我作‘父亲大人’……”袭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么大了……你正经连个——”刚说到这里,脸一红,微微的一笑。

宝玉也觉得了,便道:“……我看着他还伶俐得人心儿,才这么着。他不愿意,我还不希(稀)罕呢。”说着一面拆那帖儿……宝玉道:“可笑芸儿这孩子,竟这样的混账!”……说着叫小丫头子点了一点火儿来,把那撕的帖儿烧了。

贾芸为什么突然不认宝玉为干爹了?不想巴结宝玉了吗?当然不是。贾芸信中的秘密到了第一百一七回才有答案:他为宝玉介绍对象。既如此,那当然不便再称“父亲大人”了,当时哪有儿子为爸爸说媒的呢?此时信皮儿上写“叔父大人”方为正理。

这让宝玉极为不悦。凡是不利于林妹妹的事都会让宝玉生气。但贾芸哪里懂得宝黛爱情,第二天一见面又很不识趣地说起此事:

贾芸赶着(追着)说道:“……叔叔的亲事要再成了……是两层喜了。”宝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呸!没趣儿的东西!还不快走呢。”贾芸把脸红了,道:“这有什么的?我看你老人家就不——”宝玉沉着脸道:“就不什么?”贾芸未及说完,也不敢言语了。

贾政当学差,工作干得不错,于是吴巡抚向皇帝推荐他担任工部部长,贾政原为工部员外郎,现在“拟正(转正)”了。贾府顿时又热闹起来。贾代儒放了宝玉一天的假,贾母还打发李贵再“告几天假……还要唱戏贺喜呢”。“进了二门,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老年妇女)都是笑容满面。”

宝玉笑着进了房门。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呢,右边是湘云……一干gān姐妹,都在屋里,只不见宝钗……宝玉此时喜的无话可说……向黛玉笑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黛玉也微笑道:“大好了。听见说二哥哥(扬州等地习语。北方习惯称“二哥”)身上也欠安,好了么?”宝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里,忽然心里疼起来……”黛玉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探春说话去了。

凤姐在地下站着,笑道:“你两个……倒像是客,有这么些套话。可是(确实是)人说的‘相敬如宾(特指夫妻相敬)’了。”说的大家都一笑。黛玉满脸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迟了一回儿(一会儿。下同),才说道:“你懂得什么!”众人越发笑了。

林妹妹本来伶牙俐齿、聪明过人,但沉浸在恋爱幸福中的人往往智力下降,她竟然接不上来凤姐的玩笑。凤姐的玩笑太突然也太直接,当时的北方未婚女孩子还真是接不上来,这让大家更乐了。

凤姐这次很可耻很无耻,她明知黛玉已经被抛弃,还当众开这种玩笑。无耻者必遭报应。

宝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瞧芸儿这种冒失鬼——”说了这一句,方想起来,便不言语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来……黛玉也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讪讪的笑。

宝玉无可搭讪,因又说道:“可是(确实是)刚才我听见有人要送戏,说是几儿(哪天。北方习语多有儿化音)?”大家都瞅着他笑。凤姐儿道:“你在外头听见,你来告诉我们。你这会子问谁呢?”宝玉得便说道:“我外头再去问问去。”

宝玉兴奋过头,想显摆一下爱情,差点说出贾芸信中的内容,转念一想:不能说,既夸不了黛玉又得罪了宝钗。同黛玉一样,宝玉的智力也因幸福而下降,两次没话找话都引起了大家哄笑:

凤姐道:“说是舅太爷(王子腾。有版本作“二舅舅王子胜”;从第一百零一回看,确是王子胜)那边说:后儿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因又笑着说道:“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后日还是……”却瞅着黛玉笑。黛玉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确实是)呢,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生日呢。”

本人万分惊诧的是,第六十二回明明白白、白纸黑字写着“袭人道,二月十二日是林姑娘”的生日,恰与袭人的同一天。无独有偶,就在书中同一处,探春还说“过了灯节(元宵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的生日,而第七十一回却又说“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我不清楚是高鹗记误了,还是有意改之;也许,作者想再一次营造回光返照的场景:

贾母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见我如今老了,什么事都糊涂了。亏了有我这凤丫头,是我个‘给jǐ事中(皇帝身边以备询问的官员)’。既这么着,很好,他舅舅家(宝玉的舅是王子腾、王子胜)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黛玉的舅是贾赦、贾政)就给你做生日,岂不好呢?”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说道:“老祖宗说句话儿,都是上篇上论的,怎么怨得有这么大福气呢。”……宝玉……越发乐的手舞足蹈了……

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车马填门,貂蝉(貂尾与玉蝉均为汉代官员帽饰。代高官贵族)满座……

这日一早,王子腾(有版本作“王子胜”)和亲戚家已送过一班戏来,就在贾母正厅前搭起行台……贾母叫他(她)们快来。一回儿,只见凤姐领着众丫头,都簇拥着黛玉来了。

那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到人间),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湘云、李纹、李绮都让他(请她。北方习语)上首坐,黛玉只是不肯。贾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罢(吧)。”

无论是王熙凤、王夫人还是贾母,一个比一个开心,一个比一个伪善,一个比一个不动声色。宝玉、黛玉的幸福、未来甚至生命,都是不入他们的眼睛的。

让我们再一次回放镜头,请我们再一次含泪看看正憧憬着幸福的林妹妹:“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宛如嫦娥下界……含羞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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