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彦杰
我的出生,是为了爱他;他的存在,是为了爱我。如果真的还有来世,那么下一世我还要做他的仇人。最后,我想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某作家说父亲和儿子前世是仇人。这话,我信,而且,毫不怀疑。
我和他就是这样,见面就吵。他嫌我不争气,我怨他没本事。我很怀念小时候,那时自我意识没觉醒,傻啦吧唧的,谁的话都相信,看父亲更像仰望一座高山,崇敬之极。父亲呢,更是把全部心血都浇注在儿子身上,儿子是他理想的转化与再生。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可再大些,大约七八岁吧,就不行了,我顽劣刁横的本性渐渐显露,对父亲不再唯命是从,顶嘴抬杠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他气极了,抓起一根做柜子用的木棍便向我抡过来,我用手臂一挡,“咔”的一声木棍断为两半,随之,鲜血也顺着衣袖淌下来……我没动,也没哭,只是直直地站在那儿,瞪着他。他没吭声,往旁边一坐,抽烟去了。我依然站在那儿,死盯着他,直到母亲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那时候,我觉得,和他是仇人。小时候做梦,和他打架,不,是和他打仗,我带一班人马,他领一支队伍,你死我活地拼杀,醒来时,却是泪流满面……
春节前几天,他从医院里治病回来了。他明显地瘦了许多,脸很黑,头发跟蒿草似的,又脏又乱,他虚弱得很,走路时一摇三晃,说话也很吃力。我为了庆贺他回来,便做了一只塑料孔雀,他看也没看,抓过来一把扔了,说我不好好看书,尽弄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那时候下着雪,院子里一片灰白,我呆在那儿,头扭向窗外;他坐在床上叹气,母亲在堂屋里低声抽泣那时已是晚上,没人做饭,没人烧水那时别人家已在脆脆的爆竹声里迎接新年的到来了,我望着飞舞的雪花,望着灰暗的天空,泪流满面……
升高中时,我失败了,他气得捶胸顿足,见了我就骂。吃饭时他往往是扒上一两口便把碗扔了,吓得啄食的鸡呼地跳了起来。那个夏天的太阳很毒,他却蹲在烈日下,一蹲几个钟头,留下一堆冒着火星的烟头……第二年我又考了一次,而且考了一个很高的分数。他乐坏了,整天笑哈哈的,那一个月,他真的很幸福。
然而,快乐是短暂的。
我也许真的是他的仇人,我一上高中便把他气坏了。因为我把大部分生活费都扔进了书店老板的抽屉里。
他那时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可为了我,还是没日没夜地干,有时直干到天明。冬天的夜很冷,可他还得抄起斧头去敲那些高高低低的柜子、椅子。有一阵子他病了,可仍不歇着,结果不小心给电刨削去了半截大拇指……
可我终究让他伤透了心。当发现我把几千块钱换成了一堆一堆的小说和散文时,他气得要命。而我不服,他气得要去跳井,妈妈把他硬拉了回来。我明知自己错了,可依然嘴硬,还没良心地说他把钱看得比我重要。他一听这话,就再也不吭声了,抓起桌上一瓶白酒便猛灌下去,然后一抹嘴,红着脸倒头便睡。半夜里,他难受得很,便吭哧吭哧地下了床,踉踉跄跄地向院子走去。我看到他一歪一歪地,没走几步,便蹲下来,难受地吐了起来!
那时候下着雪,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地飞舞,它们轻轻盈盈地落在他身上,他只穿着薄薄的秋衣和秋裤,一只拖鞋被甩到了远处,他长一声短一声地呻吟,嗡嗡嘤嘤地不知说些什么。然后他开始哭,先是轻轻抽泣,后来便放声大哭那是冬天的深夜里,那是春节前的一个夜里啊!我看到远处爆竹放出的亮光,听到那些悠远而浑厚的声响,再看看他,我不知该做什么,只是流泪……
后来我读到贝克莱的剧本,其中有一段:“儿子:混账,你为什么要生下我?”“父亲:我不知道!”“儿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父亲: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生下你!”
读这些文字时,我心里开始隐隐作痛。父亲与儿子的关系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就像地球绕太阳转一样真实。我想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生下我。也许,前世我们是仇人,所以,才会有我们今世的争吵与伤心!可是,今世,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父亲。
我的出生,是为了爱他;他的存在,是为了爱我。如果真的还有来世,那么下一世我还要做他的仇人。
最后,我想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是春天,我不能错过,因为,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鲜花盛开的季节。
我想让他知道,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爱的天空
父母的苦心总成了我们的苦药,往往使我们洒一把苦泪。但这种爱不应该成为我们恨的理由,因为我们没有借口可以否定他们对儿女与生俱来的爱。即使我们再“苦”,也抵不过父母心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