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祥夫
母爱是不安的,时刻为孩子而有所顾虑;母爱是矛盾的,要为孩子选择最好的,却又从来不知怎样才是最好的。
母亲一天比一天老了,走路已经显出老态。她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匆匆回去看一下她,又匆匆离去。往日儿女绕膝欢闹的情景如今已恍如梦境,母亲的家冷清了。
那年我去湖南,去了好长时间。我回来时母亲高兴极了,她不知拿什么给我好,又忙着给我炒菜。“喝酒吗?”母亲问我。我说喝,母亲便忙给我倒酒。我才喝了3杯,母亲便说:“喝酒不好,要少喝。”我就准备不喝了。刚放下杯子,母亲笑了,又说:“离家这么久,就再喝点儿。”我又喝。才喝了两杯,母亲又说:“可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吃菜就不香了。”我停杯子。母亲又笑了,说:“喝了5杯?那就再喝一杯,凑个双数吉庆。”说完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我就又喝了。这次我真准备停杯了。母亲又笑着看看我,说:“是不是还想喝?那就再喝一杯。”
我就又倒了一杯,母亲看着我喝。
“不许喝了,不许喝了。”母亲这次把酒杯拿了起来。
我喝了那杯,眼泪就快出来了,我把杯子扣起来。
母亲却又把杯子放好,又慢慢给我倒了一杯。
“天冷,想喝就再喝一杯吧。”母亲说,看着我喝。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什么是母爱?这就是母爱,又怕儿子喝,又想让儿子喝。
我的母亲!
我搬家了,搬到离母亲家不远的一幢小楼里去。母亲那天突然来了,气喘吁吁地上到四楼,进来,倚着门喘息了一会儿,然后要看我睡觉的那张六尺小床放在什么地方。那时候我的女儿还小,随着妻子一起睡大床,我的六尺小床放在那间放书的小屋里,小屋真是小,床只能放在窗下的暖气旁边,床的一头是衣架,一头是玻璃书橱。
“你头朝哪边睡?”母亲问我,看看小床。
我说头朝那边,那边是衣架。
“不好,”母亲说,“衣服上灰尘多,你头朝这边睡。”
母亲坐了一会儿,突然说:“不能朝玻璃书橱那边睡,要是地震了,玻璃一下子砸下来要伤着你,不行不行。”
母亲竟然想到了地震!百年难遇一次的地震。
“好,就头朝这边睡。”我说,又把枕头挪过来。
待了一会儿,母亲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又突然说:“你脸朝里睡还是朝外睡?”
“脸朝里。”我对母亲说,我习惯右侧卧。
“不行不行,脸朝着暖气太干燥,嗓子受不了,你嗓子从小就不好。”母亲说。
“好,那我就脸朝外睡。”我说。
母亲看看枕头,摸摸褥子,又不安了,说:“你脸朝外睡就是左边身子挨床,不行不行,这对心脏不好。你听妈的话,仰着睡,仰着睡好。”
“好,我仰着睡。”我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上来,涌上来。
我从没想过漫漫长夜母亲是怎么入睡的。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老了,常常站在院子门口朝外张望,手扶着墙,我每次去了,她都那么高兴,就像当年我站在院门口看到母亲从外边回来一样高兴。我除了每天去看母亲一眼,帮她买买菜擦擦地板,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的母亲!我的矮小、慈祥、白发苍苍的母亲……
爱的天空
母爱是不安的,时刻为孩子而有所顾虑;母爱是矛盾的,要为孩子选择最好的,却又从来不知怎样才是最好的。但母爱也绝对是写满了幸福的不安和矛盾,因为母亲天生就是为着孩子作打算,从不知厌倦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