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卫宣利
她的手抚过母亲苍白的脸庞,泪水滴落在母亲脸上。她多么想再听听母亲的声音啊,哪怕是那种尖厉粗俗的叫骂声。
父亲去世那年,她10岁,弟弟8岁。生活就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刚刚露出幸福的颜色,便被突然袭来的暴雨打湿,一切快乐和安宁,都被浸染得一塌糊涂。
温柔贤良的母亲,从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狂躁,暴戾。她不小心打碎一只碗,也会被母亲声嘶力竭地训上半个小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讨厌母亲的声音的吧,那种尖细而干裂的声音,粗暴地打磨着她的耳朵,一点点地浸透到她的生命里去。她想不明白,母亲原来甜润柔美的声音,为什么一下子全变了味儿了呢?
其实那时候,母亲也才三十多岁,成熟饱满如一枚盛夏的果实。许多人来提亲,都被母亲泼妇一样给骂跑了。母亲像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逮着谁刺谁,甚至包括她和弟弟。
母亲在菜市场管理处申请到一个摊位,每天早上4点钟起床,蹬着三轮车,从城北的家到城南的蔬菜批发市场,再到城北的菜市场。这样的路程,等于把整个城市绕了一圈。风里雨里,饱满成熟如一枚盛夏果实的母亲,很快便风干成了一枚瘦小干瘪的干果。
16岁,她长成一个沉默而内敛的姑娘,读高一,成绩优秀。每天中午,她从学校跑回来,飞快地做好饭,提着饭盒,骑自行车穿过5条马路,去给母亲送饭。常常,在人声嘈杂的菜市场,母亲一边飞快地往嘴里扒饭,一边用粗大的嗓门儿和买主讲价钱。有一次她去的时候,母亲正和人吵架,母亲尖厉的声音,充满了她的双耳。对方是个骄横的女人,她吵不过母亲,便叫来了丈夫,那男人蹦跳着要去打母亲。阳光下,母亲飞舞的唾沫星和着眼泪,一点一点,濡湿了她的青春。
22岁,她大学毕业,没有继续考研,因为弟弟也在读大学,而母亲,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第一个月的工资交到母亲手上,厚厚的一沓,在母亲干裂粗糙的手中抖动,如一群飞舞的蝶。她静静地望着母亲,用低低的声音说:“以后,不要去卖菜了。”
母亲笑了,声音不再尖锐,而是沙哑和厚重,满是艰辛和沧桑的味道。第二天早上,仍然是在菜市场,隔得老远,她就听见母亲响亮的声音:“我女儿大学毕业了,在一家外国人开的公司里上班……”她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了扬眉吐气。
28岁,她有了自己的女儿。月子里,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母亲便也整夜不睡,抱着孩子,悠着哄着。有一天晚上她从梦里醒来,忽然听到母亲在唱歌。她没敢睁眼,静静地听,是摇篮曲,竟然是那般甜美柔和的声音。她呆呆地听着,18年的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过来。她用被子蒙住脸,泪水却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她终于找回了母亲的声音,找回了从前的母亲。
可是幸福,从来都是那么短暂。
早上7点钟,母亲做好饭,喊她起床。8点钟,她上班,母亲推着孩子出去玩。10点钟,她赶到医院时,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室,已经不能够再说话。
是高血压引起的中风,偏瘫、失语。母亲一直昏迷着,她的手抚过母亲苍白的脸庞,泪水滴落在母亲脸上。她多么想再听听母亲的声音啊,哪怕是那种尖厉粗俗的叫骂声。却再也听不到。
第二天中午,母亲在昏迷中悄悄去了。
一个月后,她收拾母亲的遗物,在一个小箱子里,放着两双线拖鞋。鞋面是淡黄色柔软的毛线,鞋底是母亲自己纳出来的千层底。这种线拖鞋母亲以前给她做过好多,脚穿进去很舒服,唯一的不足是走路的时候脚步声很响,所以每双她都是只穿几天,便丢弃一旁。
现在,她把鞋穿在脚上,从阳台走到厨房,从卧室走到客厅,“嗒嗒嗒”,脚步声仍然很响。她在响亮的声音里悄然落泪,她知道了,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的声音。
爱的天空
如果说子女的生活是一幅画,那么母爱便是画中色彩的背景;如果说子女的生活是一潭水,那么母爱便是源源不断流注潭中的清泉。母亲也许没有为你留下丰盈的物质条件,也许没有能力帮你铺平一生的路,但是母爱却一刻不曾离开你。她就汇聚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