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亲眼目睹一个自由市的诞生,不禁纷纷议论起来,一时间朝觐厅里人声鼎沸如菜场一番。宰相拿起法槌使劲敲了三下朗声道:“肃静!”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皇帝张开双手:“那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了,不知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陛下。”平民席上一个肚子略微有些膨胀的男人站起身来,“最近首都都在风传帝国又要进攻科维尔,您是否能确认此事?”
皇帝尚未开口,宰相却说道:“您不是科维尔的大使加布里埃·塔尔诺阁下吗,怎么坐在平民席?”
“我如果不是冒充平民,恐怕我连进都进不来的。”大使从鼻孔哼了一声回答道,“只怕早被你们的什么王国之翼拦在了外面。”
“大使先生,今日是我国的朝觐日,并不是接待外使时间,如果您有问题能否改日再问?”宰相不满地看了眼在一旁的艾拉森伯爵说道,艾拉森伯爵此时也面带杀意地恶狠狠地盯着他。
不想大使闻言哈哈大笑道:“说来好笑,我虽然是科维尔的大使。但自从上次战争后,我的家乡却成了帝国的领土,所以我也算是帝国的子民,凭什么我不能进入朝觐厅呢?方才你们所说的那些无论贵贱皆能畅所欲言难道是骗人的吗?”
“你……”宰相一时词穷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你这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罢了。”阿尔道夫皇帝伸手挥了挥示意二人休要争吵,“俗话说的好,来的就是客,既然大使自称是我帝国子民那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我再问一遍……陛下是否要再次入侵科维尔?”大使抬起头问道,他声音声如洪钟,回荡在大厅中,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等候皇帝陛下的答复。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缓缓说道:“上次战争皆因关于西尔罗斯地区归属权而引起。您作为大使您是了解的,西尔罗斯地区居住的皆是我帝国民族,科维尔人只占了五分之一,所以无论是从地理还是从民族甚至从历史来讲,西尔罗斯地区皆是我帝国的领土。我国在此之前已经多次照会贵国政府,但贵国政府一直置若罔闻,甚至派遣军队进入西尔罗斯地区大肆迫害帝国民族,因此帝国才不得不诉诸武力导致了战争的爆发。”
皇帝说到这里转身走回御座旁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方才继续说道:“所以既然我国与贵国已经没有了领土纠纷,那怎么会入侵贵国呢?”
“你敢对诸神发誓吗?”大使的眼神冷峻得像一把利刃,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此时皇帝已经被捅得千疮百孔了。皇帝点了点头,向天空展开双臂祷告道:“诸神在上,听朕祷告。今日起誓,若朕毁誓。白塔倾圮,帝国崩塌。朕之余生,永堕地狱。”
皇帝话音甫落,五位大公与四位主教根据宗教程序齐声附和道:“请诸神引导我们!”皇帝放下双臂看着大使:“如此誓言如何?”
“既然如此,请陛下遵守誓言,切莫违誓。”大使依然有些愤愤不平,但还是坐下了。
“那既然大使没有问题了,在座的诸位还有其他问题吗?”皇帝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又环顾四周问道,他现在觉得这次的朝觐日简直糟透了,既没有对自己如海啸般的欢呼,甚至还被大公和外国大使一起刁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心中不断祈祷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劳什子了。
而一旁的公爵却紧皱眉头似在思索什么,坐在后排的博拉根侯爵维斯洛特·康斯米尔倾身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难道现在皇帝真的要入侵科维尔吗?”
“说不准,但我觉得皇帝的确有这个想法。”洛丁公爵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皇帝轻声回答道,“他方才不是说了要从东方来补偿领土什么的。”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却不是科维尔还是北方的奥丁斯尔王国啊。”博拉根侯爵叹了口气,“听说伦道夫这几年都在训练新军并建造军舰,恐怕有南下之意。”
“只要我们和格尔兰能持续盟约,那他们强大的海军就能在北海将伦道夫的海军砸成碎片,这伦道夫不可能会想不到。”公爵摇了摇头反驳道,“而且就算是伦道夫,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难道训练出来的新军能以一当百?”
维克多在一旁听二人议论这个不禁有些头大,他斜了眼韦博,却发现她并没有看着皇帝也没有看向大公,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平民区的一个方向,表情十分凝重。他顺着她的视角看过去,却见人群中有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脸庞——那是在森林中俘虏自己的领头人,自己现在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阿尔福,你在这里做什么?”韦博轻声念叨道,可惜相距太远,她的话根本传不到那人的耳中。维克多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那好像是你的属下吧。”
“你不是见过吗,何必明知故问?”韦博回头瞪了她一眼轻声骂道,这眼神好像恨不得把维克多吃了。维克多往后面躲了躲:“你派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派他来这里,我甚至一直没有找到他。”韦博回答道,维克多不禁眉头一皱,于是又伸手去拉了拉公爵的衣袖:“你看那是谁?”公爵正和博拉根侯爵说着北陆的事,被维克多打断正欲发作,但顺着他比划的地方一看顿时也目瞪口呆,后面的博拉根侯爵见他这副表情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你见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了?”
“要坏事。”公爵心中暗道,但嘴上却道:“没事,只是看见一个老朋友。待朝觐日结束后再找他聚聚也不迟。”
他话音刚落,却听宰相朗声道:“是否还有人有什么意见要上呈陛下,距离朝觐日结束还剩下一个小时了。”这时,却见那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陛下,我是来自米洛维尔的阿斯托尔福·奥德拉克,我此行前来是有一个问题要问陛下。”这话一出,韦博不禁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但他依然没有发现坐在桌子后面的女祭司只道:“敢问陛下,您可知道米洛维尔的起义军吗?”
“放肆,什么起义军,那是叛军。”宰相抢先说道,“无非是群无法无天分子罢了,终有一天会被帝国清剿。”
“宰相大人有所不知,据我了解,米洛维尔在千年里大大小小的起义多达百次,平均每隔十年便会爆发一次起义,这难道也是众人无法无天吗?”阿斯托尔福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
“叛贼哪怕说的天花乱坠他依然是叛贼,除非他能打进利维堡加冕为帝,否则就休想拜托叛徒这个称号。”宰相面无表情地大声呵斥道,“你若再为叛贼张胆,我便叫卫队把你轰出去了。”
“宰相阁下,您此言差矣。”一直没有说话的罗斯尼尔大公索罗·门德尔松意味深长地看了阿斯托尔福一眼,然后起身说道:“众人皆知,米洛维尔自帝国建立之初便屡次叛乱,纵算是如此弹压都不能平息。甚至还传言他们在米洛维尔的山脚下有一座名叫霍斯瓦尔德的地下城堡。所以其反心至今已经千年了,换句话说,叛军也好起义军也罢,也是一种常态,阁下何必如此敏感。”
众人闻言不禁哗然,因为听罗斯尼尔大公所言却是明明白白的偏袒起义军了,宰相与皇帝也黑脸而视但又不好发作,而罗斯尼尔大公却全然当没有看见一般自顾说道:“所以我看还是等这位阿斯托尔福先生将话说完我们再评论也不迟么。人家方才只说了一句话,连自身立场都未摆出,就被宰相反唇相讥至于争吵起来,如此行为实在是有违今日朝觐日之意。”说完台下众人皆发出赞同的声音,皇帝也点头道:“大公所言有理,宰相你且莫要说话,听他说完再做议论。”
宰相见众人皆偏向了大公虽然心中不快也只能鞠躬道:“是我唐突了。”皇帝转身看着阿斯托尔福道:“你有什么看法便请直说吧。”
阿斯托尔福深吸一口气道:“请陛下准许米洛维尔成为自治领。”此言一出,除了一些不明白自治领为何物的人外都惊呆了,公爵等一干贵族甚至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用一种找死的眼神看着他,而韦博也紧皱双眉看着这一切的变故,脸上表情十分沉重。
“你是疯了吗?”又是宰相第一个脱口而出打破了这片寂静。
“请问什么是自治领?”维克多见众人的表情如此诡异心中好奇于是向公爵问道。公爵瞟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所谓的自治领就是在帝国划出一块由当地人自己管理的领地,无论是官员还是政府都与帝国无关,就连税收也是可以留作己用不用上缴给国库。乃是帝国皇帝对当地的一种莫大的恩惠,自治领的存在几乎与大公国无……”
他话未说完便听皇帝怒喝道:“你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米洛维尔的领地是先皇赐予我的领土,一寸也休想脱离帝国,我看你果然是为叛贼摇旗呐喊的居心叵测之人。”说着他一挥手,左右立即站出两位等待他命令的士兵,“给我拿下。”
“且慢。”又是罗斯尼尔大公站起身来阻止了士兵的行动,“怎么,你忘了需要九位大公一致同意才能驳回朕的旨意了吗?”皇帝一脸不满地看着他怒道。
“尊敬的陛下,请暂且息怒,我无意冒犯。”罗斯尼尔大公鞠躬道,“但是我以为,陛下应该先听听他的理由再定罪不迟,也许这一切是因为当地领主的横征暴敛造成的。如果真如我所言那样,那陛下除掉那个领主反而能被万民拥护。”
这时一旁的阿尔博森大公也站起身来说道:“陛下,罗斯尼尔大公说的有理,反正他又没有长翅膀,陛下不如宽容一下先听听他的理由再定夺也不迟。”皇帝见两位大公都站起来说情也无可奈何只好故作宽容地耸耸肩道:“既然两位大公都那么认为,那你便说说你的理由吧。”
“陛下明鉴。”阿斯托尔福鞠躬道,“正如罗斯尼尔大公方才所说,米洛维尔的叛乱自从帝国建立伊始便已经开始,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米洛维尔人不愿意接受帝国的统治。首先,这是因为两国民族不同,米洛维尔人与帝国的主体民族虽然信仰相同,但米洛维尔人更信仰大地之神埃托弥斯,而帝国人更信仰神王曼尔尼亚,这就造成了两个民族的信仰差距,而这是根本无法弥合的。”
“然后呢?”皇帝坐回到御座上以手支颐面无表情地问道。
“其次,帝国与米洛维尔的冲突也延续了千年,其中更有骑士埃兰闯入霍斯瓦尔德全军覆没的惨事,因此,与其让帝国和米洛维尔的裂隙越来越深,不如在今日做个了断,我既然来到利维堡自然是有备而来。”他掀开外套,从里面拿出几页羊皮纸:“这是我草拟的关于米洛维尔的自治条约,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罢。”皇帝也不禁有了兴趣于是朝他挥了挥手说道,于是那个本来是来抓捕他的士兵摇身一变成了侍从,将羊皮纸从阿斯托尔福手上接过又递给了皇帝。皇帝看了看不禁紧皱双眉,待看第二张时便将第一张传递给了坐在一旁的阿尔博森大公,阿尔博森大公看完后接过第二张然后将第一张传递给他左手边的弗斯尼亚大公。
“你是说,米洛维尔自治领可以每年向朝廷缴纳百分之五的赋税?”阿尔博森大公问道,“现在的米洛维尔领缴纳的赋税是多少?”
“米洛维尔属于伯爵领,所以每年按照法律缴纳的是百分之四。”宰相在一旁回答道,“大概是每个月能缴纳一万金克朗左右。”
“那就是一个月是一百万金克朗了?米洛维尔领可是真是富庶啊。”萨拉尼亚大公不禁双眼冒光叫出声来。
“大概是这样,所以如果是百分之五,那每个月就得缴纳……大概是一万二千五百金克朗,一年能缴纳十五万金克朗?”阿尔博森大公抬起头算了算问道。
“您算的没有错。”阿斯托尔福回答道,“米洛维尔人会同意用区区十五万金克朗来换取自治领的协议的。”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众人传阅那几张羊皮纸,待最后一个克洛什大主教马库斯·图尔留斯看完后方才说道:“自治领这个议题兹事体大,不是现在就能决定的。这样吧,你先回去等候消息,等朝觐日结束后朕与诸位大公和大主教商议后再行决定。而且还要通过帝国议会通过才能正式生效,你先回去好了。”
“如此,那我便等候陛下的消息了。”阿斯托尔福微笑着鞠躬道。
“既然皇帝陛下与诸位大公、大主教有要事需要商议,那我宣布,今年的朝觐日便到此为止了。”宰相大声说道,“诸位请有序退场,不要拥挤。”维克多站起身来刚看向韦博,却见她飞一般地推开前面的人群挤了出去,显然是去追阿斯托尔福了。维克多匆忙快步赶上,但前面人潮汹涌,自己又不如韦博灵活,途中撞了好几个人,但他根本没有时间道歉只能尽力去追赶她;但很快,韦博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人流中,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在做什么?”他左顾右盼时正好遇到出门的克里斯蒂娜小姐,他见维克多满头大汗惊慌失措地在花园中转圈不禁问道。
“这位是?”施瓦布·茨迈尔曼也走上前来问道。
“这是我在维茨利斯港遇到的一个朋友,阿列斯·维克多先生。”克里斯蒂娜尴尬地笑了笑介绍道。
“阿列斯·维克多?”施瓦布一脸不可置信地念叨了一遍,但马上恢复了自若的表情伸出手道:“我是施瓦布·茨迈尔曼,很高兴认识你。”
“您好,首富先生。”维克多伸手与他握了握手,“我在寻找阿洛伊西娅的弟弟,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真是麻烦事,需要我安排手下帮你找吗?”施瓦布问道。
“不必了,您手下不认识他,所以也帮不上忙。”维克多想到如果被别人撞到韦博竟然和阿斯托尔福在对质难保不生疑心,所以匆忙推辞道,“我自己再找找看就行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有空来我府上做客。小克丽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施瓦布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便搀着克里斯蒂娜往前走了。
维克多找遍了花园依然没有看见韦博的影子,想必她应该也追出宫殿去了吧,但一想到门外还有很多王国之翼的探子不禁有些为她担心,于是快步走出宫殿,但因为方才人流较多,桥上的岗哨已经撤除了,王国之翼的人也不再执勤,只有卫兵还在警惕着那些平民,所以韦博应该没有遇到那些可怕的乌鸦们。
他在街上又找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只好叫了一辆马车先坐车回家了。
“哎呀,我好像还没和公爵道别呢……”坐上马车的一瞬间他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却忘记和公爵说话了,但马车已经在街上跑动起来,总不能又让人家掉头回去,于是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对公爵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徒然地试图在街上的行人中找到韦博的身影,但直到他回到家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