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她要退学,室友们在长长的震惊后表现出了无奈与不舍,收拾东西时舒云葭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水袖送给王悦琳,把那件外套还给了阮晶晶。
“反正我也用不上了,留给你们作纪念吧,从此我就有钱提升衣品了!”她拼命挤出一个微笑。
“哎,不止衣品,还有审美,你化妆技术得加强,这眉毛和眼线也太糟糕了!”阮晶晶无情地怼道。
“各位老师们,我总有一天会出师的,你们等着我的蜕变吧!”她站起身举起双臂欢呼道。
她们拖着行李到校门口时,那里站满了新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女,个个摩肩接踵往里看,眼里充满了对大学生活的期盼。舒云葭就这么傻愣愣地望着这些本该与她成为同学而以后却只会在新闻资讯上见到的科班生们,悲哀地想到,自此,连同这所大学,这座城市,都将成为她可望不可即的。
“我们俩怎么看都与她们格格不入,离开也好,省的日后自卑。”钱慧慧轻叹着气,从她们身旁走过。舒云葭愣愣地背着包跟上她的步伐,经过她们身边时余光突然瞟到一个身影,似乎在哪见过。她下意识回头张望,总算看清,那人……不就是试镜那日跟她对抗被她气走的女孩嘛?真是冤家路窄,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形势下相见,当日她以那么高傲的姿态把她贬的一无是处,如今她们的境遇竟大不相同,这也许就是天意弄人吧。
后来她意外得知,她叫杨祺如,这个女孩子跟她有着同样张扬的个性,却因家境优渥颜值出众演艺事业一路顺风顺水,反观她……
钱慧慧早已定好了酒店,她们在马路上打了辆车,大概下午4点在东城区的一家小宾馆外下了车。这是她第一次住北京的宾馆,房间挺宽敞,一张供四个人挤的大床,正对着床头的是一个超大的液晶电视,更难以置信的是这样高级的住房居然打完折才140,平分下来每人70,太划算了,不得不说她真会挑地段。
晚上舒云葭酣畅淋漓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日系水手jk,跳到床上点开美团页面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挑选,点了两份盒子豆乳蛋糕,一罐啤酒,两盒扬州炒饭。
她心满意足地解决完一小盒炒饭,意犹未尽地舀起一勺提拉米苏,回味无穷。
“好久没有这样自由的时刻了,不用顾虑太多,放任自流,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嘛就干嘛。”舒云葭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一口啤酒,轻笑道。
“你曾说过自从来到北京后一步步尝试了从前不敢奢望过的东西,你很庆幸也很满足眼前的生活。可从我第一眼见你,看到的只是你在用自尊换取你口中所谓的美好,那么卑微低下,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你说你心甘情愿,我那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好可怜,该是受过多大的伤痛才会把自己逼成这样。”钱慧慧坐在床的另一头,放下遥控器,缓缓道。
“你看到的是我在放低姿态向他们示好,实际上我有多么嫉妒她们,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于自我陶醉的状态,总以为来北京后会逐渐展露才能,后来想想,我确实把自己想的太全能。
之前生活在一个以文化生为主的圈子里,在艺术方面太过自信,说什么自己唱功那么好,要是参加音乐选秀节目必定会脱颖而出,只不过是没碰到对手而已;说什么自己有演戏天分,去当演员不是什么难事,其实只是因为生活经历比别人多、情感比别人丰富又善于伪装罢了;说什么自己是作家,作品签约了就能被影视公司看上并买下版权拍成剧,其实文坛中质量好的作品多的是;说什么自己灵感超多,剧设方面得心应手,只不过因为思维奇特,想象力丰富。
来到这个全是艺术生的艺校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全没了,可我固执又好强,不甘示弱地与她们攀比,又一味讨好,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舒云葭无限感伤地诉说着深藏已久的心事。
“你没必要跟她们攀比,他们也是花家里的钱,这不是荣耀,真正的荣耀是大学四年能赚多少,进阶到什么地步。你现在面对的是人生的选择,也不能说按照父母的规划而来,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虽然离开北京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之后的路如何走由你决定,你一定得按自己的意愿活着。”钱慧慧回过头认真地对她说。
“我其实并没下定决心回去,我当时说,没事啊,只要我还在,总有东山再起的那天,其实全在自欺欺人!慧慧,我根本不想回去按部就班地上大学,我觉得我的前途一片渺茫,我并不能保证前方带给我的是什么,所谓的后路,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呢?”她哭丧着脸,身旁的手机一直在闪烁,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大宏仔。
钱慧慧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指了指一旁的手机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接你男朋友的电话?”
“他在拍戏,我没让他知道我退学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对他来说很难接受,他是最希望我进娱乐圈的一个,要是知道我放弃了,有可能会丢下手中的工作跑来阻止我,绝对不能因为我的事牵连到他。”舒云葭侧过头,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
“那你好歹接一下敷衍过去吧?”
“那个……我跟他之间有个约定,不能对他说一句谎话……”
“你真行,这个锅我替你背好吧?”钱慧慧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起电话:“哎,你好,我是云葭的室友,她上洗手间去了,对,哦好,我会转告她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又接了部网剧,之后会越来越忙,很长一段时间回不了北京,可能连消息也回不了,让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他打电话。”钱慧慧将手机还给她,十分不忍道。
“天意吧,又偏巧在这个时候……也好!”舒云葭握着手机自言自语。
那个晚上舒云葭斜倚在床头,不断变换着电视频道,突然胸口闷得慌,口中索然无味,一时兴起掏出手机点了个宵夜。钱慧慧同样没睡,两人就这么啃着鸡腿、吮着手指、看着浙江卫视播出的《秦时明月丽人心》一直熬到凌晨3点才睡着,第二天中午醒来两人点了个外卖又继续看着电视谈着心。
“我刚跟酒店前台续了一天,明天退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啊,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钱慧慧推开门走了进来,坐在床边问向她。
“明天,明天上午一起走。”舒云葭抱着枕头淡淡回了一句。
“我去北京站,恐怕不顺路了。”
第二天她们各自打了一辆车,她将行李搬上后备箱后转过身,紧紧抱住了钱慧慧,口中满是不舍:“慧慧,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往后无论我走多远,你都会一直在我记忆里存在着。”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一个人的人生很长,记忆却很短,从一个阶段跳到另一个阶段身边的人都会换一批,你现在是这么说,认识新朋友后转眼就会把我抛到脑后。”钱慧慧自嘲地笑道。
“别人会但我不会。”
司机把她放在火车站附近,由于第一次来北京西站,她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转悠了许久都没找到具体入口,连续找了好几个路人问,口径不一,依旧懵懵懂懂。看来只有在意念极度强烈的情况她才会跟开外挂似的思路清晰吧。
就在她终于找到路线艰难地从连接通道走过时,后方跑来一个大妈十分殷勤地从她背上一把扯过包裹,笑嘻嘻道:“小姑娘一个人带这么多行李,真可怜,我来帮你吧。”
“谢谢阿姨!”舒云葭欣慰一笑,不住地跟她道谢。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可刚到候场大厅,她不得不感叹自己太过天真,一放下行李,那阿姨猝不及防从脖子里扯出一个二维码扬在她面前,她愣在那儿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边掏出手机一边问道:“多少钱啊?”
“10块。”那大妈冷冷道。
“10块?就下了个楼梯,而且是你主动帮我拿的。”她怒了。
“看你这样是大学生吧,10块也拿不出来?”
“算我倒霉!”
北京这地到处都是利欲熏心,还不如老家有人情味呢!她恹恹地想着。
取完票进到候车厅后她看到那边有卖各种特产的,“要不要给父母带些礼物回去呢?”她思忖着,二话不说随便找了个座位将行李一股脑堆在那,然后乐呵呵地跑去挑礼物了。
等她捧着一瓶白酒和一大包核桃酥满载而归时,她的座位边多了位老爷爷,正帮她把箱子拉近,看见她来了,忙不迭开口道:“小姑娘,出门在外东西别乱丢,北京这地扒手很多,刚才有个人在你这鬼鬼祟祟的,要不是我及时赶来,看管着点,早被提走了。”
“啊?可我这里面也没放钱啊,他们图什么啊?”她有些懊恼。
“你这话说的,人家小偷哪里看的到里面是啥,拿着走就完事了,凡事谨慎当心些。”后座的阿姨插了一句。
“谢谢爷爷,我记住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这么多行李,在北京上学还是工作啊?”老爷爷说话一股纯正的北京腔,听起来让人十分舒坦。
“是这样的,我刚高中毕业,在北京参加了一个暑期培训班,这不是要开学了,回去上大学嘛。”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那怎么不在北京读大学呢?”
“北京这消费水平高,再说了离家太远了,父母会担心的。”
“也对,背井离乡的,而且北京啊,别看是大城市,复杂的很,坏人也多,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在这上学很危险的。”
“是啊,我刚来北京不久有次迷路跑到深山里,被人贩子给盯上了。”
“啊?那你怎么脱险的?没事吧小姑娘?”
“还好我跑的快,有惊无险。”
“记住了,以后去北京上海这种大城市一定要找同伴一起,不然人生地不熟的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我就在北京,啊,以后来北京可以找我玩,小姑娘你有微信嘛?”
这位爷爷也太自来熟了吧,才聊了没多久这语气俨然在跟自己孙女对话,这绝对是她听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北京腔,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再也没体会这种亲切感了。
“有啊,爷爷您也用微信啊,不错,紧跟时代潮流啊!”舒云葭使劲拗着北京腔,这别扭的口音逗笑了一旁的爷爷和阿姨。
火车缓缓开动,舒云葭靠在玻璃窗户上,任凭炎日往她脸上泼洒,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缓缓倒退着的城市,闭目养神。五彩琉璃的画面在黑暗中飞速如电影胶片般一幕幕从她脑海中一掠而过,最后定格下来的,是陈泽宏那张干净秀气的脸,距离拉近,再放大,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清晰无比,犹在眼前。
她没有回吉安,直接买的去南昌的票,据说两位堂哥在南昌租了房,开了家跆拳道馆,母亲要忙着弟弟入学的事没空来,父亲上午匆匆买了票赶来,约好在堂哥家会面,再商讨入学相关事宜。
堂哥家住在南昌县一处偏僻地段,舒云葭足足绕过好几个狭窄的巷子才抵达。两个堂哥跟另外一个合伙人合租了个三室一厅,突然多了个异性难免有些尴尬,于是为了照顾她,大堂哥同爸爸凑合一间,二堂哥同另外一个青年挤一间,腾出一间给她住。
次日大堂哥开车带她们一齐去那所大学探看,简单参观一番后一行人来到了学生活动中心,此时父亲才把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她一看,立刻傻眼了,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统招专科,她……居然被骗了?好家伙,敢情为了让她回来故意蒙她说被本科低分录取,早知道这样她绝对不会妥协,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顾虑到是公众场合,她极力忍住怒火,强颜欢笑地四处走走逛逛分散注意力。
二楼那个点刚巧有新生在办转系手续,既然学历改不了,不如从专业上挽回一点吧,于是在新生离开后,舒云葭立马脱离队伍窜进办公室,问起是否可以转系到音乐舞蹈学院,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原来这条路行不通,那个接待人分明在敷衍她,哪怕这所学校并不以艺术专业为主,也要遵循应届生不能跨类别选专业的理念。
从活动中心出来后她一直无精打采,其余三人丝毫未察觉到她的心思,说说笑笑着找了一家校内餐厅坐了下来,舒云葭刻意离他们远远的,心不在焉地扒着碗里的炒饭,只想赶紧离开,一刻也不想多待。
回了住处后舒云葭彻底爆发了,同父亲争论不休,闹腾个没完没了,一个劲地说那所大学说南昌这不好那不好的,最后哭着甩门而出。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南昌,她怅然若失地步行在巷子口,就这么四处瞅瞅,讶然发现,这周围的一切好像挺顺眼的,比起北京的高不可攀和吉安的乡土气息,它更适合作为奋斗青年们的落脚处,因为既保留了大城市的繁荣又多了点人情味。
至于学历问题……大不了日后专升本嘛,反正已经这样了,北京那也回不去了,听天由命吧!
不如,就把自己大学三年的青春交托给你吧,南昌。
她这么想着,突然释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