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您在在下的棋谱上配图加注的吗？”
施正暄走上前去，站在马车前，等着马车上的人回答。
崔琪和琴儿老远就看见一个人走过来，先前还不明白是谁，听到对方开口，才有些猜到，眼前这个人，有可能是国手施正暄！
而施正暄身后的大师兄和五师弟面面相觑，更为惊讶，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师父这样对待一个人。
“小女不才，稍稍加了一些自己的拙见。”
我掀开帘，走了下来。
“是在下怠慢了，可否请您进府一叙？”
“是我的荣幸。”
“小五，安排一下。”
小五就是刚才那个没有代宋桔好好传达的门童，如今见此情形想自己是得罪贵人了，连忙战战兢兢的去安排车夫休息。
大师兄那边已经把湖边亭石桌上摆上了棋盘和茶盏，宋桔和施正暄坐了下来。
“我最近正忙，小五怕打扰我，望请小姐见谅。”
“无妨。”
我端着手，等着施正暄说话。
“我书上的批注？”
“是我加的。”
施正暄微微坐直了身子。
虽然只是寥寥看了几眼，但施正暄也知道，如果真是眼前这位小姑娘加的话，那她的棋艺绝对是建安屈指可数的高手。
可是，这么小小年纪，真的是她吗···
“不知施先生可否赏脸，与我对弈一局？”
宋桔当然知道施正暄怀疑自己，因为一般像自己年纪这么大的人，不可能会对围棋有那么深的见解，即使天纵英才也很难做到。
但宋桔上一世最爱就是下棋，本来就是对下棋极为有天分的人，更何况后来进了宫也有幸得到各位国手的指点，棋艺更是大为长进。
来到这里，最好的证明方式，难道不就是下棋最快也最方便吗？
可候在一旁的大师兄和琴儿崔琪都惊了，这···宋桔居然要和国手施正暄对弈？还不是指教，而是下棋？
这太离谱了。
没想到施正暄倒是等待已久一般，让了宋桔三子，开始了下棋。
不过下了没多久，施正暄就后悔让宋桔三子了。
宋桔下棋的时候，常常深思熟虑，下子谨慎，不急不躁，看似没有攻击性，却让施正暄头疼不已。
别说三子，就是不让，也不过堪堪打平。
第一局，施正暄败了。
“承让。”
宋桔笑着，大师兄把子收回去，不得不多看了一眼宋桔。
只见她眉眼带笑，静静的坐在那品茶，倒像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二盘开始了，这次施正暄没有让子。
两人坐在湖边亭对弈，仿佛世间就剩下一盘棋和两个人。
天渐渐黑了，两人共下了三局，平了一局，各赢一局。
看起来是施正暄胜，因为第一局让了宋桔三子，但是施正暄知道，后面宋桔也留了手，而且就算不留手，能与自己同子平局的人，在建安也是屈指可数。
“小姐真是好棋艺。”
施正暄感叹道。
“过奖了，多读先生棋谱，有所领悟而已，不及先生万分。”
“那请问小姐来找在下，有何事？”
宋桔的棋艺很扎实，且精深，根本不用来找施正暄请教，也没必要为施正暄的棋谱加注配图。
“小女打算在远安街开一家棋庄，想请施先生坐镇。”
棋庄!？
“我为何？”
“原因有三。”
施正暄打算听听宋桔如何分辨，没有急着拒绝。
“第一，素闻施先生深明大义，喜欢提携后辈，而且为求对手，不惜将自己毕生所学分享出来，只求与人痛快对弈，先生也知，读书纵然精进棋艺，还是实战长进更为迅速，我所开棋庄，便是为此。”
“第二，虽请先生坐镇，只是为借先生大名，招揽更多棋手，先生不必为此忧烦，更不会耽误先生时间。”
“第三，先生所忧烦之事无外乎将自己的学问发扬光大，您的棋谱我拜读过无数遍，愿为先生效劳，帮您配图加注，重新刊印。”
这小姑娘，字字句句都抓住了施正暄的思虑与顾忌，简直是让人家不答应不行。
施正暄沉默片刻，看向宋桔。
“棋庄棋手···”
“衣食住行皆由棋庄安排。”
“若是赚不回那么多钱？”
“不牢先生费心，我有钱。”
宋桔嚣张的笑着，钱，不愁。
不单说皇上给了我一大箱银子，就说这个棋庄，也绝对只赚不赔，前提是，要请的动这位施先生。
天色已经晚了，宋桔在施正暄忧虑的时候站起身来。
“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小女再上门拜访，那时候再回复我不迟。”
大师兄带琴儿和崔琪出门，车夫将马车牵出去，等在府门前，施正暄亲自送宋桔出门。
“敢问小姐是何家闺秀？”
京都贵女都以琴棋书画为荣，哪家的小姐棋艺如此好，居然没在河洛传出风声，施正暄有些好奇的问道。
“姜家姜和，如今暂住叶家，先生若要找我，遣人来找便好，小女静候佳音。”
施正暄楞了一下，叶家？永东侯叶家？
“你是叶家什么人？”
“小女母亲乃叶家嫡女，叶瑶。”
那便是叶家的表小姐了。
“在下不远送了。”
施先生送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宋桔冲施正暄行了个礼，回头就看见叶子衿站在马车旁，看着自己。
他怎么在这？
“表哥？”
“嗯。”
叶子衿看了一眼施府的门，转而看向宋桔。
“刚回来？”
宋桔自然注意到他的视线动向了，只是不动声色的等着叶子衿说话。
“是，顺路。”
真巧，我笑笑。
“回府吧。”
宋桔上马车，崔琪和琴儿钻进来，小小声的问道。
“小姐，表少爷他···”
我看了一眼琴儿，摇了摇头。
崔琪附在琴儿耳边悄声说了些话，琴儿就缄默的点点头，一路无言。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她们在马车里说什么叶子衿肯定听得一清二楚。由此宋桔才未开口，沉默着回想他刚刚的神情。
看样子他是识得施正暄的，而施正暄身在京都，就算再怎么是棋痴，也不可能没听过永东侯的大名，难道他没见过叶子衿，不知道他是谁？才会见到他也不打招呼，还是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对于叶子衿，我只知表面。
连见面的次数都是掰开手指算得过来的。
到了叶府，叶子衿走在宋桔前面，已经过了用饭时间。
“表哥，我有些事情想请教。”
叶子衿停下来，看着宋桔。
“我不会下棋。”
叶子衿平视前方，没想到自己身前的人突然笑了出来。
“与下棋无关，是关于兵器的问题。”
我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掩了掩唇，但还保持着颇有教养的模样。
“说吧。”
“我想要打造一把扇刀，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的好一点。”
“扇刀？”
我点点头。
“是表哥要用吗？”
“是我。”
叶子衿有点出乎意料，宋桔怎么看也不像习武的样子。
“我那里有一把，不过在东大营，过几天我给你带回来。”
叶子衿背过手，打算回去。
“那就谢过表哥了。”
他摆摆手不作什么架子，大步流星走了。
他确实知道施正暄是谁，按道理来说，他对这些不会很关心。
叶子衿这个人，我虽然没接触过，但是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大概可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向来把叶家看得比什么都重，因此，叶家为了不落人口舌，可以交出兵权，叶子衿自然也一样，可以为了叶家忍辱负重，甘愿听任驻守禹城永不回京。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公主，肯定也不会过多和自己往来。
所以机会只有现在，和他接近的机会。
可是他这个人又像那种正直到有些死板的君子，若是逼得太紧定要逃跑，等着他吧他还要恪守礼仪，实在是不知从何下手。
进宫之前要做的事情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是都很重要，例如保护叶子衿让他留在京都，买下棋庄请施先生坐镇，让姜徵入朝为官。但还有一件事，也是进宫之前才能做的事，也只有这时候有机会。
那就是，叶子瑜···
我与叶子瑜夫妻五年，朝夕相处，虽然离得最近，心却相隔甚远。纵使我百般依赖他爱慕他，他也只是对我装模作样而已。
不过，除了他的心，其它的事情，我还是有些了解的。
比如他有一个习惯，也是他笼络人心的秘诀。
那就是他会将与自己交往的人或是自己门下的门客的喜好和困难派专人记录在册，而找机会帮助他们，讨好他们，从而让别人自然而然的从命于自己。
从这点看来，叶子瑜还是很聪明的，他懂得装，且装的很好。
那个册子我只见过一次，是他在会客的时候，被我撞见屏风后面有人在记录。
后来我还观察过几次，发现无论叶子瑜与谁见面，都会带着记录人。
所以，那个册子至关重要，那上面记录了叶子瑜的人脉，甚至有些可能还是没有拉拢完成的，有了那些情报后，我就可以将叶子瑜身边的人或是收买，或是···。
而这个册子，只有在叶府的时候能够拿到，等到进宫以后，我的手就不够长了，而且，为时过晚。
所以这些天我也有在观察叶子瑜的出入动向，打算找个时间过去把那本册子拓下来。
两天后，施先生请宋桔到府上，答应了宋桔的请求。
“姜小姐没有什么要求？”
施正暄看着宋桔。
“有，我希望先生不要说出去，棋庄是我在经手，而全权说是您的就好。”
“为何？”
经营这棋庄，难道不是一件雅事？
“诸多不便。”
这个棋庄在上一世就是一个情报网，不过因为不是施先生坐镇，所以没有开的那么红火，消息也不会那么有含金量。
我有幸知道，是因为上一世这个棋庄的主人是，三皇子。
而且将棋庄的诸多事宜交由叶子瑜，所以我才会有所了解，也知道一个好的情报网有多重要。
所以这一世我进京第一件事就是买下棋庄，且要办的更好更大，为以后的事情收集情报，一举抓获三皇子与叶子瑜。
这种事当然是越隐秘越好，所以我自然不打算出面。
“好。”
“那先生尽管将改好的棋谱草稿交给我，我带回去配图加注，再为您送回来。”
宋桔起身，今日还有一些重要的事，就是拓册子。
今日一早叶子瑜就出去了，于是我赶回叶府，急忙跑到五姨娘的院子，找叶子柔。
“小表姐！”
叶子柔惊喜的握住宋桔的手，好些天没有看见这位小表姐了，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也不敢擅自去打扰。
“嗯，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我拜访施府的时候，特意吩咐琴儿去迎春楼打包了些点心。
“哇，谢谢表姐。”
这是叶子柔喜欢吃的，我还记得。
叶子瑜不算个好的哥哥，所以好多事情，都是自己这个做嫂嫂的陪着叶子柔。
又或者是，叶子柔在陪自己。
叶子柔和宋桔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点心。
“你先坐。”
宋桔以如厕为由，从叶子柔房间出来，给了崔琪一个眼神，崔琪便站在了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给宋桔看人。
我快速溜进了叶子瑜的书房。
叶府叶子瑜的书房，印象中只来过一次。
是叶子瑜请我来的，在自己还没进宫的时候。
无非是以送我书为由对我献殷勤，套近乎。
公主府叶子瑜的书房我倒是去过很多次，不过只是送吃食，没有待过特别久的时候。
不过基本的排列我还是知道的。
于是我按照印象搜寻起来，没一会，就在书架附近找到了几本罗列在一起的册子，我掏出怀里的本子，开始简明扼要的抄写册子上的东西。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抄的差不多了，便把册子原封不动的放回去，自己抄写好的放回怀里，松了口气。
幸好，一切都安全。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外面吵吵嚷嚷的脚步声，糟了。
“表少爷！小姐带回来了一些糕点，请你们去尝一尝。”
我听见崔琪强作镇定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我赶忙往下一蹲，藏了起来。
她说你们？还不只叶子瑜一个人？
“现在没空，一会我去别院。”
叶子衿？
那进来的人，是叶子瑜和叶子衿？
我屏息凝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被两个人发现。
不过，他们两个要聊什么，不在外面聊，还特意来书房？
“我不管你和谁来往，也不管你与谁交好，但是你不能拿叶家当筹码。”
叶子衿冷冷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愣了一下。
原来他还真的因为这些事教育过叶子瑜。
“怎么？难道就叶大少爷是叶家人？我就不是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子瑜，三皇子他狼子野心，你若是一直站在他那边，到时候有什么事，叶家如何，你想过没有？”
“注意你的话，污蔑皇子到时候就是你让叶家倒霉了。”
“叶子瑜。”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气的握紧拳头，他这时候就敢这么跟叶子衿说话，连装都不装，看来他什么样子，叶家的人应该都知道，但他却跟我哭委屈？
简直笑话！
“你想要地位，权利，我都可以给你，侯位？我不要也行，但是你必须保全叶家，明白吗，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叶子衿居然将叶家看得这样重吗？而且，他还顾及着和叶子瑜的兄弟情面。
“够了，你在施舍我吗？我用不着你给，我想要的，我自己都能得到，不牢小侯爷费心了。”
可是叶子瑜却这样不讲道理。
“你真是···罢了，你几日没回来吃饭，父亲问了好几遍，先去给父亲请安。”
门啪的一声被摔上了，看样子，他们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腿有些蹲累了，麻酥酥的站不太起来。
“你在这干什么？”
我一抬头，叶子衿居然没走？可是我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我蹲时间长了的腿突然站起来有些软，再加上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没站稳往后倒去。
幸好叶子衿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我。
我双手抓着他的衣襟，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他是出去了又返回来了，还是压根没走？
他什么时候发现我的？那叶子瑜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屋内，叶子瑜已经走了。
我又看着叶子衿，他正低头看着我，我才发现我们两个几乎像是抱在一起，他的手还揽在我的背上。
“你···”
“先走。”
他把手放下，顺势拉着我出来。
崔琪还站在外面，紧张焦急的看向屋里。
看见两人一起出来，心下虚了一下，小姐这是被抓了个正着。
“小表姐！哥！”
叶子柔大概也是等的着急了，出来正好看见叶子衿和宋桔，兴冲冲的跑过来。
叶子衿反应很快的松开我，把两只手都背在身后。
“你回来啦。”
叶子柔笑嘻嘻的看着叶子衿。
“嗯，我给你带了迎春楼的点心，一会叶弘就拿过来。”
我转头看向叶子衿，他正温柔的看着叶子柔。
叶子瑜一样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人却在做。
保护叶家，真心对待叶家的人。
不分嫡庶，一视同仁。
他是真心实意的，叶子瑜却因为自尊心作祟，不肯与叶子衿站在一边。
悲哀。
“我今日真有口福，谢谢哥，更谢谢小表姐。”
我摇摇头，心下思绪翻涌。
“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找你玩。”
我带着崔琪往别院走，叶子衿大概被叶子柔缠着说话，没跟上来。
“小姐，吓死我了，表少爷他们突然回来，我没有拦住。”
“不怪你，是我耽误时间了。”
宋桔现在思绪万千，急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
身后急冲冲的脚步声，是叶子衿甩脱了叶子柔，过来问自己了。
我停下来，等着他。
“可有时间？”
叶子衿看向宋桔，抿着唇。
“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