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丝丝缕缕的金光照进玄庭山中，一群鸟儿飞过鸣叫犹如管乐，但也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山中弟子切磋剑法的打斗声，倒是热闹。
“叶盛上仙，叶盛上仙，”一山中弟子奔进叶盛的云溪殿中，本悠闲喂鸟儿的叶盛被惊扰，连带着那群鸟儿也受惊扑扑飞走，“叶盛上仙，有一女孩跪在山下结界外，怎么都轰不走，说是来找人。”
叶盛正喝着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漫不经心道：“可知什么模样，上面来历？该不会又是哪座仙岛的女子来此向白昇师兄诉说爱意吧？”
叶盛内心祈祷着，若真是，那这月已是第三起了。
“不知，那女孩浑身脏兮兮的，样貌看不清楚，她说是来找位俊朗不凡的神仙，说是曾在山上救过她一命。我也施法确认过，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体内无半点灵气。”
叶盛端着茶愣住片刻，猛然想起三月前的群仙盛宴，当时白昇感应到离魂丹的魔性便立刻御剑离去，虽是空手而归，但衣摆上粘了几片干枯树叶，形似三角，上有一条暗红线条犹如未干血迹，是浮玉山特有的三叶树才能长出叶子。
叶盛垂眸沉思了片刻，“难不成是白昇师兄？“
又道：“先去问一下白昇上仙，确有此事后再把女孩带到山里，先让她洗洗澡，吃点东西再说。”
两个时辰后，女孩换洗干净，穿了身山中弟子的素净衣物跪坐在紫云殿中，膝上衣服被攥的出了不少褶皱，垂着眸子咕噜乱转，就是不敢抬头看台上的二位上仙。
白昇望着跪在台下的女孩，手指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那浮玉山离此处数千里远，若是真想到玄庭此处，即便是跋水涉川、风雨兼程也至少半年的功夫，而这女孩却只用了三个月，况且这路途险峻，她光着脚丫又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你千辛万苦地来，不会就是想一直跪在此处吧？”这个叫白昇的男子终于开了口，却没了那日的温和，反而严厉万分。
告诫她好好生活，没想到竟一路追了过来这若是在来的路上出了事，那该如何是好？
女孩见白昇不说话，低着头偷偷瞄了眼白昇，与他不经意四目相对时，她又立刻把头埋了下去。
方才在屋内换洗更衣时就听门外弟子说起，她要见的人叫做白昇，是玄庭山三殿九阁中的人物，更是位上仙，她更怯着胆子不敢说话了。
女孩唯唯诺诺了半天，才道：“白昇……哦……不对，上仙您知道我是来找您的，我左思右想，您的大恩我不能不报，不然寝食难安，所以我就来找您了……”
“我开始就说过，我是不会留你的。”白昇说的果断坚决。
“是因为我只是个毛头丫头，留在玄庭山会丢人现眼吗？”她说的愈发小声，“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但只要能报答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白昇紧抿着嘴唇半晌不说话。
叶盛见白昇不回话，眼见着女孩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实在心疼，开口道：“这玄庭山收弟子向来都是要通过仙剑大会考核才能留在山中的，总不能一句你想报恩，就让上仙为难留下你吧？”
“不用为难，哪怕每天给上仙洗洗衣服也是可以的，我会的可多了……”
白昇有些为难地看向叶盛，只见叶盛听着冲白昇坏坏地扬了扬眉，凑近了低声道：“师兄，你看人家女孩子都放下矜持恳求你了，要不就给个机会呗。”
白昇肘部打了下叶盛，埋怨道：“山里的规矩……这可如何是好？”
叶盛悠哉悠哉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若执意要求，那倒不如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缘分咯。”
白昇细心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看向女孩，片刻后，耐心劝道：“玄庭山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山中弟子要修炼，要外出打各路牛鬼蛇神，魔族异族，实在不适合女孩子家，你还不如早些离去。”
“我才不怕呢！”女孩逞强道，明知白昇是在找借口想把她打发掉，她委屈的眼泪在眼眶子里直打转，硬是被她憋了回去。
她就是想当神仙，这样以后就没人能欺负她了！
“你且在这山中休息几日后，早些离去吧，走时我会派人送你。”白昇轻叹道，便拂袖扬长而去。
女生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落寞了许久。
叶盛也是一头雾水，女孩千辛万苦地来，还以为白昇会破例发发善心收留她，但没想到白昇还如往日般的绝情。
不过也对，这玄庭山怎么会留一个无名无分的凡间女子呢？
但见白昇临走时的眼神有些微妙，似在拐角处多留意了女孩一眼。女孩生的灵动，眼里含着泪楚楚动人，论谁都会心痛一下。
当女孩正巧抬头向他那儿望去时，白昇便一拂袖消失了。
叶盛看着白昇离去时叹了一叹，望向那个跪坐着委屈的女孩，恰好女孩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又立刻把脑袋低了下去，一副谦卑模样显得楚楚可怜。
叶盛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以前娘都是叫我扫把星，爹爹和姐姐叫我小星……”女孩也猜到面前男子也是个上仙，不然也不会和白昇平起平坐，肆意说谈，所以不敢说谎。。
叶盛愣住，呆了半天嗤笑一声，道：“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人叫这个名字，今年多大？看你也不过十二三的样子。”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可惜只有骨头。
女孩不服气道：“我都十六岁了，听爹说，我都到出阁的年纪了。”
“呦，还知道‘出阁’呢，出阁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我知道，就是可以出去打工赚银子，‘出阁’不就是能出屋子吗？”
叶盛哑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看样子她的父母没教她念过书，平日吃的也不太好，论身材和模样都不像是十六，可怜的让他心疼。
“你还真是执着，白昇不过是救你一次，你竟还跑这儿来寻他了，要知道玄庭山的结界可不是闹着玩的，若不是有人拦着你，你早魂飞魄散了，哪儿还有力气在这里说话呢？”
“我初次见他，他一人就把那群野兽全部击溃，我又听街上的人说玄庭山是一座神山，里面住的都是神仙，所以我想来找上仙，说不定还能学到一些起死回生的法术救爹爹和姐姐。”
“人死不能复生，纵使是神仙也如此。”叶盛打断她的话，又道：“再说你也看见了，你要找的这位上仙孤傲冷僻的很，连我们都不敢随意接近他，他能留你在山里待个几天已经是莫大的容忍了，还是乖乖听话，到时我再让善财阁给你些银两，过几天就速速下山吧。”
寻常人能进玄庭山需提前焚香沐浴斋戒三天，得到上仙准许后方可入山。看女孩可怜，又看白昇的面子，这才破例接她进山，再加上方才用维持美貌容颜的天山池水为她净身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这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
“看你这股倔强劲儿，说不定以后还真是个苗子。但不通过仙剑大会，论哪位神仙都留不得你呀。”叶盛意味深长地拍她肩膀三下。
“仙剑大会……那是什么……很难吗？”她一双清透的眸子里掺满了困惑。
“那是玄庭山招收弟子的考核，八强即可留在山中，而且你表现出色、入得了上仙的眼，还可拜上仙为师。但仙剑大会名门族派翘楚不少，对常年修炼的寻常弟子来说并不算难，最多就是掉层皮，可对你这肉体凡胎的小孩来说，啧啧，恐怕到时连你的骨灰都不知散落何处了。”
女孩听着立即肯定道：“没关系，我可以变的‘不寻常’！”
叶盛点点头，淡然一笑，“你倒是幸运，我们前几日还在商议要不要招凡间弟子上山，这刚做了决定，你这小丫头就出现了。”
“嘿……”她笨笨笑了一下，心中想着只要进了仙剑大会八强，就能留在山里，若是第一名还能拜上仙为师，以后自己岂不就是神仙了？
修习法术，锄强扶弱，济世救人……想想就令她激动万分！
女孩抬头看着叶盛，激动的面庞上又有几分疑惑，“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可不是在帮你，我见你肉体凡胎又不了解世事，告诉你一些事情或许对你有帮助，但最后的结果怎样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半晌思量后，她点点头，坚定道：“我明白了，多谢上仙！”
转眼是两个冬去春来，但这对玄庭山并无影响，山中依然是静的可怕，云溪阁更是如此，就连在叶盛指尖转来转去的银箫风声都听的格外清晰，叶盛索性将银箫放在一边，慵懒倒在白昇床榻上，看着距他五步之遥外正提笔作画的白昇打了个呵欠。
“最近小雨绵绵，山中弟子都借机躲在寝殿内不出来，都没人能说说话，好不容易到你这儿来一趟，你竟还作上画了，真是好雅致。”
白昇点点头：“庭院里银杏树开的格外好，想着画一幅留作纪念。”
话落，便将画好的银杏树图递给叶盛，叶盛起身结果那副画，端倪了半天，皱起眉来，道：“啧啧，这银杏树倒是被你画得栩栩如生，没想到你的画技几百年都不退步，这张图留作玄庭山传世珍宝也不为过，不然收个徒弟传授一下画技？”
“你又胡言乱语。”
“怎么能是胡言乱语呢，你空有一身好功夫不传授给弟子，岂不是浪费了？”
“又是林玄师兄派你来的？”
没想到只说了一两句就被白昇揭穿了，叶盛笑哼哼一声道：“师兄也是关心你嘛，你说你继承了师傅的遗志，担任了玄庭山的掌门，你不收徒，我们两个自然也不好收徒，山里这么无聊，有几个徒弟逗咱们开心，岂不美哉？”
“山中无弟子可入眼，久而久之就搁置了。”白昇漫不经心解释道，将那副画收在角落内，顺势走到门前，望着如万条银丝般的雨出了神。
他虽已成仙不知世间冷暖，但也能感受到一丝的春寒，这寒冷足以冻到骨子里去。
“当神仙是好，不用挨饿受冻，前些天我去沃民岛和丘禾长老喝了几杯，路过人间便走了一圈，人间正值战乱，水深火热，遍地的死尸残骸，流浪孤儿随处可见，想着吃点凡间的食物，可我连粒米都见不到，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好端端的，去凡间做什么？”白昇问道。
“想起以前我们下山历练的日子，真是怀念，所以就去了一趟，竟没想到现在是如此惨景。”
“这是他们的命数，只是可怜了那些孩子们……”
风声四起，连门窗都被吹的呼呼作响。半晌后白昇似是不经心的淡然开口：“两年前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去人间可看到她？”
“什么孩子？”叶盛故作思考状，又轻松道：“哦，你说当年那个小女孩？提她做什么？”
白昇浅笑一下，“没什么，只是当时你劝我留下那孩子，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她的，后来发现她下山了，以为你下山时会顺路去看看她。”
“怎么可能？你明知道那孩子是来找你的，与我无关。再说当年我怕她继续留在山里会碍你的眼，就和她说你很讨厌她，给了她一些盘缠，没一日就走了，再说人间也不小，哪能随随便便就看到她？说不定早就被贩卖为奴或被杀人灭口了。”
叶盛故意骗他，语气格外轻松。
白昇转头看他，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隔外地恐怖：“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你万一伤了这孩子怎么办？我当年让你随意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好好安置她，你怎么能……”
叶盛打断他的话：“哇，你不留她，这才会伤了那孩子的心吧？”
白昇愤然看着叶盛，可叶盛依然不紧不慢道：“你整日都为了离魂丹的事绞尽脑汁，哪儿还有心思管得了这些？你既不想留她，我帮你把她赶走，这不是正合你意？再说这都过去两年了，你若是有意关心她会现在问她的情况？凡人的生死早有定数，不过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你管她做什么。”
白昇应激开了门，一道厉声后，御剑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