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始凉了,人都穿得厚起来,镇政府的白毛狗白再不白,长毛下生出了一层灰绒。竹子晚上要尾随带灯,心里毕竟害怕,就把狗带上,她给狗说:千万不出声!狗似乎听得懂,果然不乱跑,也不咬。
下过了一场小雨,连续的几个晚上没有月亮,看着地上白亮处以为是路面,踏上去就踩了泥和水。真正的路面是黑的,竹子就在黑处走。竹子还担心带灯会不会就踩到泥水,没有,她每一步都走在黑处,而且时不时弯下腰了,把干路面上的砖头挪去,甚至一疙瘩牛粪猪屎也都踢开。但是,就在七拐子巷口,带灯和那个疯子相遇。
竹子不担心是夜里有兽,狼呀野猪呀甚或黄鼠狼子和狐狸,只会出没在接官、鹁鸽砚,石门那些高山村寨,它们不会来到镇街的。担心的是镇街上有人喝酒和打麻将而出来,突然碰上了带灯,不是他们被带灯的夜游惊吓就是他们要惊吓了带灯。再担心的就是遇上疯子,疯子是白日黑夜地在镇街上乱窜,遇上了会有什么举动呢,会说什么话呢?
竹子紧张地看见带灯和疯子相遇了,她使劲地用腿夹紧狗,准备着一旦有了什么意外她就要冲过去了。但她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疯子是从七拐子巷里过来的,与其说是过来的,不如说是飘来的,他像片树叶,无声地贴在巷子的东墙上,再无声地贴到巷子的西墙上,贴来贴去,每次都斜一个三角,就又贴在了巷口的电线杆上,看着带灯。带灯也看见了疯子。他们没有相互看着,没有说话,却嗤嗤地笑,似乎约定好了在这里相见,各自对着对方的准时到来感到满意。后来,疯子突然看见了什么就扑向了街斜对面店铺门口,带灯也跟着扑向了店铺门口,疯子在四处寻找什么,带灯也在寻找什么,甚至有点生气,转身到了另一家店铺门口弯腰瞅下水道,疯子也跟过来。是什么都没有寻找到吧,都垂头丧气地甩着手。再后来,他们就向街的那头跑去,一边跑,一边手还在空中抓一下,或用脚在地上跺,要是穷追不舍什么东西,而一直跑得看不见了。
竹子在琢磨,先前看到疯子的时候,疯子总说他在捉鬼,镇街上是有鬼的,他一直在撵着鬼跑。那么,现在他们还是在捉鬼撵鬼吗?这世上真有鬼吗,人疯了可以看见鬼,人患了夜游症也可以看见鬼吗?竹子蹴下身看狗的眼,常说动物是能看到一切的,她说:你看到什么了吗?狗的眼光在夜里是蓝的,但狗眼里并没有一丝的惊恐。
竹子领着狗也从街上跑过去,跑得很快,又尽量不发出声响,可就是没有追上带灯和疯子。转了四条巷子,又绕到了北镇街后面和南镇街前,似乎有人在爬树,那么高的树都爬上去,到了跟前却什么都没有。又似乎看见了那排房屋上有人一前一后地跳过,再定睛看时,又都不见了。竹子不相信带灯能爬高上低,也不相信带灯身手能那么敏捷,但患了夜游症一切可能都会发生吗?!
竹子和狗到底没见到带灯,夜越来越黑了,她知道天快要亮了,即便带灯没踪没影,天一亮她就该清醒了,所以自己也往镇政府大院来。没想到的是刚刚从镇街拐进到镇政府的巷口,巷子里却走着带灯,她放慢了脚步,等着带灯进了大门。竹子最后回到房间,带灯已经安然睡下了,咝咝地发着鼾声,竹子就一直静静坐下,坐得全身都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