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的原名叫萤。分配到樱镇政府,接待她的是办公室主任白仁宝。白仁宝一听说她的名字叫萤,就笑了:哦,萤火虫?!笑后又觉得不妥了,严肃起来,说:你怎么就要来镇政府?她说:不应该来吗?白仁宝说:当然应该。她说:我丈夫是樱镇人,他也在镇小学工作,市农校一毕业我就要求分配到这儿的,镇政府工资高,又有权势……白仁宝说:有权势?你觉得你能进步?!她说:我进步呀,在学校二年级入了党。白仁宝又在笑了,但这一次没有笑出声。他说:瞧你不懂,进步就是在仕途上当官。她说:我没想过当官。白仁宝说:你也当不了官。她说:为啥?白仁宝说:你太漂亮。太漂亮了谁敢提拔你,别人会说你是靠色,也会说提拔你的人好色。你看哪个女领导不是男人婆?她不爱听白仁宝说话,也就从那一天起发誓不做男人婆。在镇政府大院安顿住下后,偏收拾打扮了一番,还穿上高跟鞋,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噔噔噔地走。
从此,每个清晨高跟鞋的噔噔声一响,大院所有房间的窗帘就拉开一个角,有眼睛往院子里看。看到那两棵杨树上拉了一道铁丝,晾着鲜艳的上衣或裤子,看到萤端了脸盆在水管前接水,水龙头拧得太大了,水突然在盆子里开花,开了个大白牡丹花。以前大家刷牙都在房间里,现在却站在门口台阶上刷,但她端着接满水的盆子走了,脚底下像安了弹簧。他们就感慨:看来,许多传说都是真的!
萤的房间先安排在东排平房的南头第三个,大院的厕所又在东南墙角,所有的男职工去厕所经过她门口了就扭头往里看一眼,从厕所出来又经过她门口了就又扭头往里看一眼。会计刘秀珍就作践这些人:一上午成四次去厕所,是尿泡系子断了吗?!
一到傍晚,西排平房里老有酒场子,他们喝酒不用菜,吼着声划拳,有人就醉了,硬说他没醉,从院子里能看到窗口里马副镇长拿着酒瓶子倒酒倒不出来,拍了瓶子底嚷:这就是让人喝酒哩?这就是让人喝酒哩?!南排的平房里也响起了洗牌声,哐啷啷,哐啷啷,竟然也吵开了,门里扔出了什么东西。一只狗就卧在台阶下,立即跃身接了,但不是骨头,是一块牌。
萤已经和这条杂毛狗熟了,她一招手狗就过来,她要给狗洗澡。给狗洗澡的时候,许多人在看着,问:萤,你干啥哩?说:洗毛呀。问:杂毛能洗白吗?她就不回答了,把狗带到房间去洗。办公室的吴干事说:美人是不是都姓冷?农林办的翟干事就打赌:你请我吃一顿牛肉烩饼了,我可以让她笑。他就走去立在她的门口,狗却汪汪着不让进,翟干事说:你这狗,我都把你妈叫啥哩你还咬?萤靠在门上说:你把它妈叫啥哩?翟干事说:叫母狗么。萤果然就笑了。
这条狗的杂毛竟然一天天白起来,后来完全是白毛狗。大家都喜欢了白毛狗。
镇政府有集体伙房,萤吃了三天顿顿都是苞谷糁糊汤里煮土豆。做饭的刘婶照顾着新来的同志,给书记镇长递筷子时,筷子在胳肘窝夹着擦了几下,也给萤擦了几下。糊汤里的土豆没有切,全囫囵着,人人吃的时候眼睛都睁得很大。萤不会蹴在台阶沿儿上吃,她立着,翟干事也过来立着。会计刘秀珍和计生办的邢兰兰端了碗迎面走,邢兰兰在地上呸一口,刘秀珍也朝地上呸了一口。翟干事低声说:卖面的见不得卖石灰。萤听不懂。翟干事又说:你来了,她们还有啥争的!萤不愿听是非,就岔了话:咱长年吃土豆吗?翟干事说:起码每天吃一顿吧。萤说:把大家都吃成大眼睛,你眼睛咋这么小?书记和镇长在院子里放了一张小桌子吃饭,他们和大家吃一样的饭,特殊的只是要坐小桌子,小桌上摆一碟葱,一碟辣面,一碟碱韭花和一碟蒜瓣,书记爱喝几口,还有一壶酒,但他从来不让人。书记当下说:有了萤干事,翟干事眼睛会大的。翟干事说:或许会更小,人家太光彩不敢看么!正说笑着,伙房里起了骂声,是白仁宝和刘秀珍争执着什么,争执得红了脸就骂,气得刘秀珍把一碗饭摔出来。书记就火了,大声训斥,说:吃饭还占不住嘴吗?!把碗片子给我拾起来,拾起来!刘秀珍把碗片子拾了,大院里才安静下来。
萤在一个月里并没有被安排具体工作,书记说你再熟悉熟悉环境了,我带你下乡去。可萤还没有下乡,马副镇长就自杀,自杀又未遂,萤陪马副镇长在卫生院待了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