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物换星移,云儿祭母后,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十三年前,都家堡遭遇了一场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浩劫,当提公回到都家堡,打算带云儿走的时候,都家堡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包括都天武,绝堡上下皆被屠戮。
云儿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这件事,让贵为公爵的提公引为一生之憾。
大唐,四海归心、人心向圣之朝,某一年,朝廷颁法行王化,将云梦泽改名为湖南。
云梦泽,也就是现在的湖南南部的一个小市镇里,倚红楼老鸨,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正作张狂大笑,笑得嚣张得意,笑得花枝乱颤。
“哟,这位老爹好面生啊,第一次来吗?”这位大腹便便的女人堆着一张职业的笑脸迎了出去,要不是她那张肥油手的确很适合她那夸张的大肚子的比例,谁都会认为她快生了。
她迎接的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如面具般的笑容同样也荡漾在公子哥儿的脸上:“哈哈,没错,真是好记性,本公子今日真的是第一次叨扰,还要劳烦领跑的给带路了。”
一听“领跑的“三个字,胖女人心中咯噔一下,却笑得更加灿烂了,因为她明白,对面的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是风月场中的行家里手,一般人会随着****或随着彩牌叫自己“鸨娘“或是“妈妈“,只有深黯此行当的人,才会叫自己“领跑的“,因为这本来就是行内的标准叫法,只是外人一般不知罢了。
换句话说,眼前这位白面公子肯定是行家里手,即使不是个赔钱给的金主,也绝对是个亏待不得的角色。
不过,她鸨娘是什么角色?没点长袖哪敢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做妈妈?俗话说长袖善舞嘛。没点鸡毛哪敢在这地方当老鸨?人说鸡毛蒜皮嘛……好像鸡毛蒜皮的说法有点不对,管他呢。
想到这里,鸨娘职业的笑容更加明亮了:“公子客气了,不是我自夸,要说咱这儿,好姑娘可是不少呢,光是三大头牌,白莲、红雾、青菊都可说是人间绝色,可不能光说是上乘的,现在红雾姑娘正好有空,要不,我让她陪您?”要不是那一脸抖栗的肥肉实在遮不住,这一笑也许真的比较明亮,对付一个看起来像肥羊的内行,这老鸨也真舍得下本钱。
鸨娘明白,虽然这类内行人唬不住,不过看这公子哥儿一张接近苍白的笑脸和深深的眼袋就知道,这位公子哥儿定是个色中恶鬼,即使没被色完全掏空躯壳,看也差不多了,而她对手上的三张头牌是很有信心的,你再能耐,相信她们也能对付得来。
哪知道,那公子哥儿却摇了摇油头,晃了晃粉面,缓缓踱了两步,说道:“好了,别担心本公子出不起钱,本公子不要残花败柳,只替未经人事的女人绽开花苞。”
“哟!哟!公子还是个讲究人。”鸨娘心中暗骂臭男人,脸上却依然保持着职业的笑容:“不过公子啊,咱这儿可没有您要的未经人事的女人,咱开店,这可是衙门许可的,您请睁大眼睛瞧瞧,咱这儿是开店做生意的地方,可不是逼良为娼的地界啊。”
如今太平盛世,朝廷明文规定不许逼良为娼,对于怡红院生意,朝廷却是睁只眼闭只眼。简单的说,底线就是不许逼良为娼而已,平常虽然无事,一旦冒犯了这个底线,当事者就要被杀头。
“是吗?”公子哥儿依然是这么眯缝着眼,鸨娘却看得出,那眯着的眼中似乎还含着令人发寒的凉意,公子哥儿微笑良久,说道:“请借一步说话。”说着,当先而去。
鸨母思索片刻,冷哼了一声,却依然乖乖跟上,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
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公子哥儿才回头笑道:“领跑的,你可知当今太平之世,要是让人逮着你一个逼良为娼,拐卖少女是个什么罪吗?”说着,他伸手望自己脖子上一抹,说道:“斩,完全没有二话可说。”
“公子说笑呢吧……”嘴上虽硬,鸨娘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公子哥儿为什么要说这个?
说实在的,现在提起这个,老鸨还真有些心虚,因为她刚刚花钱买了个好货色,是被人下药迷昏了卖到这儿的,还没开过苞,虽然这是犯法的勾当,但那小姑娘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长相,定能比三个头牌更赚钱。
听他的口气,他却似乎知道了这件事,可是,明明……
“明明没有走露风声,因为下药那人的底细你知道,他是很安全。可为什么却让我知道了,你在想这些,是吧?”公子谈笑之言,却让老鸨大吃一惊,只听公子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朝廷明文规定,父母都不许买卖子女,那家伙有什么权利这么卖人?也就是说,要是那卖身契给找着了,那女子的父母一旦出现,那这个罪,可就坐实了啊。”
鸨娘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闻言立即冷下脸来:“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老娘我,经老娘手教出来的姑娘还少了?老娘可是把衙门那帮色鬼的辫子握得实实的,谅他们不敢跟老娘我翻这个脸!你别说这些不着边的话,公子,我敬你是行中之人,可你不要以为诓得了我,如果公子看不上这里的残花败柳,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哈,领跑的,你先别急。”虽然得了鸨娘一通狠话,公子哥儿依然一副悠闲的模样:“衙门那几个色鬼自然不足为惧,可是请问领跑的,这几天,那几只色鬼来过吗?”
“这……”老鸨心中打鼓,的确,以往那几个饿鬼可是天天轮着来,背着老婆偷着来,可是这几天,衙门那儿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来过,不然,作为头牌的红雾怎么会没出来伺候客人,自己在闺房中闲着呢,这公子怎么连这些都知道?难道……
公子微微一笑,轻摇油头,说道:“让我来告诉你吧,四大名捕之首的闻风,已经到了这镇上几天了。”
“什么!”老鸨大吃一惊。
公子哥儿笑道:“名捕闻风,闻风即动,方圆百里,贼心不起,这句歌谣早已传遍江湖,你不会不知道吧。”
“哼哼,“老鸨可不相信:“不可能,闻风是大人物,其他时候倒也罢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到这个小镇上来!别以为我老妈子不知江湖事,九月初九梵山英雄会,他作为正派武林三公子,一定要出席,这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老鸨哼哼冷笑了一声:“我看,公子你真是别有所图,既然你也是明白人,这么跟你说吧,你想要走那女的也行,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一切好商量,不然就请恕我不奉陪了。”她翻脸的速度也的确惊人。
那公子哥儿忽然挺直了腰,眼中暴出了精光:“要是我告诉你,我就是闻风呢?”只见他面色一下子红晕了起来,眼袋也不见了,哪还有被酒色掏空躯壳的模样?
鸨娘张大了嘴,她见识过武林高手的气势,这气势肯定不是假的,这公子是绝对的高手!难道他真的是闻风?如果是……
职业的泪水正要夺框而出时,那公子哥儿又笑了:“放心吧,我当然不是闻风,不过,瞧瞧你,你还是信了,对吧?咱不说别的,最近小镇接连破了数十起旧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你是明白人,这儿的公差办事效率如何不必我来告诉你,你觉得,若不是闻风那一类的大人物来了,那些案子能破吗?”
没错,最近镇上被抓了好几个旧案凶手,连同城外杀人越货,城内结党聚众的,杀人抢劫的都被逮了不少去,都在牢里关着等候发落呢。听说,连三年前卖酒老陈的碎尸案也告破了,杀人的竟然就是老陈的发妻,那个风韵犹存的骚婆娘。
说实在的,以镇上那几个当差的水平,办到这些的确是不太可能,难道,闻风真的来了?
名捕闻风,闻风即动,方圆百里,贼心不起!
想起这句短诗,老鸨心里直打鼓。
公子将手拿到老鸨面前晃了晃,以情人耳语的声调说道:“领跑的,怎么,菜市场杀头你没见过吗?你真不怕死?杀头还算好的,我可听说,凌迟……”
鸨娘从胡思乱想中惊醒:“凌迟!完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来了名捕?为什么不来晚一点?我一世英名……难道……”
胖女人夸张地揪着自己的脖子,好象怕它忽然就这么飞了一般,菜市场斩首她是见过的,先游街三圈,任人们拿鸡蛋苹果砸上一阵,到了午时三刻,拖往菜市口就这么当中一刀,那血那脑袋……
可是,杀个头还算好的,如果真的凌迟处死……
前些年,老鸨还真的亲眼见过有一个当官的犯了事之后被凌迟了的。所谓凌迟,说白了就是让人多受痛苦慢点死,记得那时候,有个当官的因为贪污害命被判了凌迟,他可是惨叫了一天整夜,凌迟这滋味,是谁都不愿意尝的。
“好了,“公子哥儿笑道:“既然我说起这事了,当然是自有救你之法。”
“真的?”老鸨再也顾不上仪态,抢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拉住了他,就像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该怎么办?把那丫头放了?”
公子摇摇头:“不可,我要那姑娘,那丫头前门从这出去,后脚可就直接进了公门了,那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到那时,你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那……”老鸨一咬牙,眼中献出歹毒的光,用手在空中虚切:“把那丫头宰了!”
公子又摇摇头:“别忘了,我可还在这儿,她我指名道姓要的姑娘。”
老鸨一阵无语:“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呀?”
公子并未作答,反而添了一把料:“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这个时候来,是因为我得了消息,不出一时三刻,捕快将至,有闻风在场坐镇,那些色鬼衙役自然不敢姑息于你,到时你呢,即使把他们的丑事都抖出来,也一定是菜市口斩掉的了。”
老鸨大吃一惊:“不出一时三刻!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轻笑道:“我当然有我的门道,却不会告诉你,现在我能替你指条明路,却不知你愿不愿意走了。”
“愿!我愿意,我一看就知公子不是寻常人,公子到底有何方法,请快点说吧,都急死我了!”自刚才起,老鸨一身肥肉就没停止过抖栗。
公子哥儿不知从哪儿拿出把扇子,轻轻一摇,说道:“说来也简单,把那丫头的卖身契给我不就是了?我也不让你吃亏,原价要了,把那烫手货给你带走,您就在这儿接茬做生意,等会公门中人什么也找不到,我得了我的原装货,你检回了你的小命,我们也算各取所需了。”
“当然,如果你觉得亏了,自己想另外找人把她送出去含起来也可以,我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公门中人来了,我就告你一状,然后,咱们就衙门里见,如何?”
……
不出一时三刻,公门中人果然来了,那帮软骨头忽然都威风了起来,把整个翠鸣楼翻了个鸡飞狗跳,在那帮软骨头后面,老鸨看到了一个公门打扮的冷酷青年,正是因为他,那帮色公差的骨头才忽然“硬“了起来。
名捕闻风,闻风即动,方圆百里,贼心不起……
看这些软骨头现在的表现,老鸨终于知道这句话果然是真的了,他就是闻风,刚才那公子说得真的没错,闻风果然来了。
查未果,收了一些好处,公门中人离开了,翠鸣楼照常营业。
天上忽然飘下了小雨,看着窗外的雨,鸨娘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猜测着刚才那个神秘的公子到底是谁,他不但手段高明,而且消息灵通,连闻风的事情都知道。
想着想着,旋又冷笑了一声:“哼,老娘我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二十两卖了,还赚了十两呢……唉,真是可惜了。”
……
镇外土地庙,薛苒悠悠转醒,忽然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她大吃一惊,想动,却发现自己手足乏力,这才想起自己被卖到烟花之地,虽然自己身怀武功,却被人灌了一种迷药,让自己浑身乏力,自己想绝食反抗抵死不从,反被强行灌食。
自己打小在家,受父母百般疼爱,何曾受过这种苦?只因为一时之意气,决意离家出走凭着家传武学闯荡江湖。
早听说九月初九,武林将在梵山举行英雄会,薛苒原打算借这个机会闯出个名号再风风光光的回家,向爹娘证明自己有多厉害,想不到一出江湖就被人下了药,然后被卖到了风尘烟花之地。
现在药效未过,有力使不出来,就这么不着寸缕地醒了过来,薛苒不胜委屈,正打算悲从中来痛哭一场,却忽然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身旁竟然还有个男人!
“啊--!你是什么人!”薛苒一声大叫。
那人回过头来,在那一瞬间,他面上只有微微惊谔的表情,这却让薛苒愣了愣,看着眼前人,居然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过,这感觉只有一瞬间而已,因为瞬间之后,他对着自己笑了,是淫笑!
七月初七,老鸨日记:那个该死的家伙,竟敢卖个不知底细的女人给我,他要是敢不还我五两银子的买身钱,我打断那狗东西的腿!不,是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