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儿童医学中心)
“你母亲当年每个月都来挂我的号。那时候门诊楼是没电梯的,我的诊室在五楼,你母亲一层一层把你抱上来的。我印象很深刻,她很瘦,看上去也不是干体力活的人,每次到我的诊室,都是搞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真不容易。”
陆医生六十多岁,是个胖乎乎的红鼻子胖老头。大概是做了一辈子儿科医生的缘故,他说起话来,语调中总带着几分软糯,听上去和蔼可亲。坐在末卫东则是表情僵硬,双手时不时地就搓揉自己的裤子,完全没了平日里儒雅稳重的样子,看上去像个等待着老师公布考试成绩的学生。何翕看看陆医生,又看看末卫东,觉得自己站在这医生办公室里有些多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该干嘛。
“我确实也有二十年没见你了,如果不是那位热心的时先生提起你,我还真没想到你能恢复的那么好!”虽然房客们都没有说话,陆医生却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是够幸运的,在我从医四十年的生涯里,我遇到过许多先天脑血管畸形的患儿,但是没有一个像你一样的症状,也没有一个像你一样能这样死里逃生后重获新生的。”
“死里逃生?!”何翕有些惊奇地重复了陆医生说的词汇。“先天脑血管畸形?呃,还有时先生?”
“哦?末先生没有和你提起这事吗?”陆医生似乎自动忽略了关于“时先生”的疑问,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何翕,又看向末卫东,后者只是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回答。“也难怪。“医生推断道:”这种专业上的事情,还是由我这个医生来解释一下比较好。毕竟,通常来说,脑血管畸形是可能会遗传,影响到后代的健康,不过概率非常低。”说到这里,红鼻子老头转过头来对何翕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面对医生严肃的目光,何翕不禁打了寒颤,想到:什么鬼?后代的健康是什么鬼?
“我从医学院毕业后,一直从事儿童脑瘫,脑发育不良方面的诊疗工作。大概1岁半,对,我记得是18个月,正好1岁半!他无法正常站立,他母亲带他医院看的,后来转到我的科室。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末先生是普通的脑瘫,但是看了他的头颅CT,发觉病情比较复杂,也相当棘手。他是脑血管畸形。这里我说一下,脑血管畸形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血管瘤,长在了脑子里,这是非常危险的。血管瘤是个定时炸弹,稍有不慎就会破裂,而破裂了就是脑出血,危及生命的。不过,他当时还太小,就算有现在的医疗技术条件,这种手术也是相当难做的,所以我只能建议他母亲每个月随访观察。”
“那是血管瘤的话,怎么会造成脑瘫呢?”
“血管瘤颅内占位。讲的简单一些就是,血管瘤压迫了一部分大脑,迫使这些脑区失去了正常的功能。这就跟脑子里的肿瘤类似,压迫一部分脑区,使它失去功能,就会出现类似于肢体瘫痪、语言功能受阻等症状。”
“所以他读小学的时候要他妈妈抱上抱下。”
“是的。关于上学的问题,他母亲当年来寻求我建议的时候,我也是考虑再三,才告诉她可以让他去上学的。不过我告诫过他母亲,要她亲自照顾他,否则换不熟悉的人,一个磕磕碰碰就可能出意外。”
“你刚才说‘死里逃生’,就是的确发生意外了对吧?”
“是的。他受到了严重的颅脑冲撞,脑外伤,血管瘤破裂了。”
“怎么发生的啊?!”
“具体我并不知道。当时是急救车把他给送进来的,听说他的母亲也受了伤,被送到别的医院抢救前,签下手术委托书,委托我全权负责。毕竟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我最了解他的病情。抢救手术也是我做的。手术还算成功的。只不过,术后他昏迷了将近2周的时间,我们几个大夫都怕他就算醒过来,也成了植物人。不过苍天眷顾他,他后来醒了。我重新给他做了CT,经过这次意外,原本血管瘤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原先的占位不存在了,他的脑瘫症状可能得到缓解。”
“可能?你不知道吗?”
“呵呵,怎么小姑娘?你丈夫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丈夫?”
“哦,抱歉,你们还没结婚吧?”
“结婚?”
正当何翕对陆医生的问题瞪眼睛时,末卫东突然插话,说:“不好意思,陆大夫。他是我爱人的妹妹,我爱人今天不方便来。”
“哦,呵呵!真对不起,这位姑娘,是我弄错了!”
何翕继续懵圈,直到末卫东上对她说:“我们占用了陆大夫太多时间,真是感谢您了。我们现在走吧。”
“不客气,我提倡优生优育,你们能够来咨询专业建议,这点我很赞同。我的建议是,要孩子没问题,但是要做好定期产检,孩子生出来后,希望你们尽早给他做一下检查,排除相关疾病的可能性。另外,能看到当年的病人恢复的这么好,我是很高兴的。”
“谢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哎,这是我当医生的职责。代我向你的母亲问好。”
“我代替她谢谢您。只不过您的问好可能她无法知道了,她的大脑……。”末卫东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然而陆医生却领会错了意思,把末卫东的手势,当成了是在说他母亲精神不正常,于是回答说:“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年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
“什么事?”
“就是你母亲,她在得知你醒了之后,急乎乎地要办出院手续,来办公室找我签字的时候……”
“她怎么了?”
“这就是我多年来疑惑的地方。你母亲当时在抹眼泪,但不是喜极而泣的那种流泪,因为她看到时,目光有意躲闪,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更像是害怕,应该说是神色慌张。”
(医院楼下)
“刚才都是什么鬼?为什么又是结婚,又是爱人的!?”
“所长照顾我家的颜面,让我能够体面的得到医生的那些回答,替我谢谢时所长。”
“啊?”
“如果我自己来问,会显得很怪异。”
“怎么怪异啦?记忆错乱什么的设定,也很正常啊!”
“我虽然记忆出了问题,但是我的母亲之前并没有。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她有许多机会告诉我当年的实情,可她却没有……”
“为什么呢?”
“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来?”
“我不知道时所长当时怎么跟陆大夫说的。我想通过陆大夫的话,可以听出来一些,他大概是说我要结婚,养育后代,想让未婚妻或者妻子了解一些我当年的病情。”
“那我为什么你爱人的妹妹啊?”
“随机应变吧。”
“那你有爱人吗?”
“还没有。”末卫东笑了笑。“总之,今天谢谢你陪我一起来。”
“哎呀,没有就好啊!”
“现在,离真相大概就差一步了。””说到此处,末卫东流露出阴郁的表情,停顿了很长时间,又继续说:“她无法告诉我的往事,可能与那次脑外伤有关。”
“没错!”两人的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时所长。
“哎呀!所长你这是要吓死我啊!”何翕大声吐槽道:“还有你这个出场方式!你在拍电影还是连续剧啊?”
“呃,我在这里站很久了。”
“那你为什么早些不出来?!”
“我想让你们自己分析一会。”
“但是所长……”
“什么事,小翕?”
“那你也不用一直站在花坛里吧?”
(咖啡店)
“跑到咖啡店里喝巧克力是什么意思?”
“干嘛?!我就喜欢咖啡的香味!”
“但你点的是巧克力。”
“我说我喜欢咖啡的香味,没说我喜欢喝咖啡啊!”
“但是你为什么给我也点了杯巧克力?”
“因为买一送一。”
末卫东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两人的争执,可是心底里,却七上八下的。他知道自己里解开母亲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遥了,但是潜意识中却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自己将知道令人无法接受的真相。
“时所长,我想问一个应该不会影响到你职业操守的问题。”
“如果知晓真相对你无益,我也不会向你透露更多了。”
“看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有这句话,我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