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中国小商品最大的批发集散地在珠三角的广州,长三角的义乌。在摸清楚了大的进货渠道之后,陈达昌决定前往广州进货。
成立公司之后,他和木丹进行了工作分配。木丹主要负责对内事务:财务、货品陈列、出入库;陈达昌主要负责外部事务:进货、拓展客户。
店铺暂时不招员工,初期为了控制成本,两个人精力也很旺盛。两人都在重庆的时候,就都到店铺上班,也不分休息日,谁想休息就休一天。陈达昌进货,木丹就必须在店里守着接待客户,发货。
店铺定下简单的装潢方案之后,陈达昌就买了去广州的机票,准备去广州摸清进货渠道。第一次,争取确定货品方向,谈好条件,支付定金就可以拿样品回来了。根据回来和木丹商量的结果,再决定订货数量,再付款。
飞机离开地面的一刹那,人体的短暂失重,让陈达昌紧张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陈达昌俯视这飞机下的城市,两条蜿蜒的河流在鸭头形状的朝天门汇合,一侧是清澈碧绿的嘉陵江,一侧是混黄的长江,从各自的方向,融合到一起,一路向东。飞机不断爬升,穿透云层,跃上湛蓝的天空。
他看着窗外的朵朵刺眼的白云,干净,纯洁。脑海里,浮现出每次梦里才会出现的画面:陈姗,干净,纯洁,光滑的体肤,伴随着她独有的体香,他的大脑不断释放多巴胺。
陈达昌出事之后,一直就躲着陈姗,他要为自己的鲁莽与冲动买单。在被保卫科抓住的时候,原本他可以用陈姗的名义说明问题,但是他最终还是为了保护陈姗的名誉,保护她不受处分影响分配工作,最终用翻墙企图行窃的理由自己扛了下来。
他觉得这样做,是应该的。但面对陈姗,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天之骄子的地位,他觉得失去了和陈姗对等的社会地位。陈姗在他住进李欣家的那几个星期,每周六都和李欣一起回家,就为了见见陈达昌,可陈达昌从来都不见。
第一次她去的时候,陈达昌把自己锁在厕所里,隔着门说陈姗你走吧,我不想见你。陈姗在欣胖家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就是不出来。
临走的时候,陈姗说,“对不起,那晚,我应该主动去保卫科告诉他们,你不是去偷东西的。我也斗争了很久,我很后悔没有去解释,让你背负了这么大的后果。”
后来几个礼拜,陈姗还是照例去找他,陈达昌干脆躲出门去。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将在北京时间19:00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请各位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打开遮阳板……”广州快到了,“广州,又称花城、羊城,因为这里地理位置靠南,夏季长,冬季短而温暖,特别适宜种植花卉,而种花、赏花,更是广州人的传统……”
出了机场,湿热的空气扑来,相比重庆的夏天,广州的夏天少了一些温度,添了一份湿度。陈达昌背着双肩包,穿着一双跑步的鞋子,站在出站口,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摩托车汽车喇叭声,吆喝拉客的黑车司机,远处的警笛声,第一次出远门的他,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包围。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人知道他是被开除的学生,没人知道他对数字过目不忘,没人知道,他一直想着那个戴着红色毛线帽子,鼻子冻得通红,总是不断向他吐舌头的女生。
“靓仔,去哪里啊?住不住宾馆啊?”一个中年大姐拉住他,“小花园宾馆啊,安全又便宜,199元一晚单人间。免费接送客人。”
“在什么地方?远不远?”陈达昌还是比较警觉。
“不远不远,就在市区啊。我们广州的酒店竞争很激烈的,这里每年要开广交会的,我们的房间干净又便宜,现在是淡季,旺季的时候这个房间要卖500元一晚的。小老弟,第一次来广州啊?住我们老宾馆安全有舒适啦!走啦走啦!”大姐看到了他眼里的犹豫,掏出了相册,摊开一叠照片“你看看房间,多大多干净啊,199元一间,带卫生间,房间可以拨打长途电话,没有比这个更便宜的啦!”
“在什么区啊?”
“越秀区,最最市中心的地方。走啦,我不会骗你的,你就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我送你上车去。”大姐拉着他走向一辆中巴车。
广州人真会做生意啊,拉着我走了,没觉得哪里有问题。陈达昌决定就住这个宾馆,一来的确便宜,最重要的是就在越秀区。他要去进货的主要两条街,也在越秀区。
中巴车坐了十多个人,都是刚下飞机的乘客。大姐上车就吩咐司机开车,“今天最后一波客人,再来人也没房间了,开车开车。”
白云机场距离市区很近,司机的烟刚抽完,就到了宾馆门口。挂着一个铜牌:小花园宾馆,还真的干干净净。
陈达昌办了入住,进了房间。
房间里也干干净净的,目测有二十平米左右,一张床,一个卫生间,床头一个电话机,一盏灯,写字台一个,椅子一张。
房间在二楼,窗户外面可以看见马路上的霓虹灯。
陈达昌关上窗户,拿出背包里的笔和一张广州地图,摊在床上,标定自己的位置。明天,他要步行去找货源地,今天先要熟悉路线。刚在地图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床头的电话铃响了。
奇怪,怎么会有人找我?他自言自语。
接吗?
接。
“喂,找谁?”
“你好帅哥,我是隔壁的小妹。你需要服务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生,声音很小,但很平淡,普通话不标准。
“什么服务?我不是在服务台登记过了吗?”
“哈哈哈,那你需要登记一下我的服务吗?我是隔壁的小妹,可以到你房间来服务的。”
“哦,不需要不需要,我要睡了。拜拜。”陈达昌慌忙挂了电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上门服务?
电话再没打过来。
一夜无恙。
但陈达昌还是和衣睡了一晚,把那一万元现金放在枕套里,枕在头下,才放心的睡了。
天刚亮,陈达昌就起床了。
全身行头就一个背包。取出了换洗衣服,腾空了包包,他要轻装进货。洗漱了一把,背起包,打开房门。在关门的时候,刚好一个人从门口经过,他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愣住了。
是个女孩,高挑的身材,长发贴着笔直的腰背,擦肩经过他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女孩走到他隔壁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屋的时候,回头看了陈达昌一眼,冲他淡淡一笑,进去了。
陈达昌回过神来。暗自想,这就是昨晚给我打电话的人吗?
广州的高第街、仰忠街是两条老街,很多历史故事发生在这里。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广州每年在广交会的促进下,这两条老街重新焕发出商机。街道只有几米宽的不同朝代的民居,现在已经是全国重要的精品小商品交易市场。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营业,全国各地的人都来进货,一直要忙碌到下午。和朝天门批发市场有共性的功能与需求,只是这里面向全国,全世界。
陈达昌在街口吃了碗云吞,感受了一下没有麻辣的早餐。就走进了高第街密密麻麻的商铺群里。这里是更大的批发集散地,虽然每家的店面都及其简陋和狭窄,但是每家店里都堆满了样品。
发饰用品,装饰用品,基本上都是满墙铺满,柜台也是极其简易的多层架子,放满了各种不同的样品,有的店铺实在不够陈列,就用铁网钉在天花板上,挂着不同的饰品。
陈达昌算是开眼了,这些品种,这些规模,在重庆是看不到的。
他随便瞟了一眼几个店铺老板的记账本,每页流水账的合计金额普遍在5千元左右,单品的销售数量最少也是50个起,他根据账本的日期简单心算了一下当日最低营业额也在20万元。一个狭小的店铺,一年可以做近千万元的销售额。真是不起眼的小商品,做出来大生意啊。
他内心充满了赚钱的兴奋与憧憬,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源,他充满了力量。
整整在两条街逛了一天,他选择了几家店铺拿了样品,背包装了一半的发夹、项链、耳环。这些样品他一律选择的是店内价格最高的档次,价格高,货品储备少,相对拿货的人少。但这是他的品牌策略的需求,他需要设计新颖,但价格有区别的产品。这些货,很多都是进口配件,在国内组装生产的。质量很好,设计也紧跟潮流。这些样品也只收了进货价。兜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千元左右现金。
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他还在那家巷口的小餐馆吃了碗面条,就走路会住处。
进了宾馆,服务台的值班服务员磕着瓜子,在看电视剧。他取出钥匙,上楼,开门时,陈达昌忍不住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门,静静的,门关着。
他实在有点累了,进屋把拿回来的样品摊了一地,腾空了包,进去冲凉洗澡。出来倒在床上,再没力气整理这些零零散散样品,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响起。
他没接。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停了一会,又继续响起来。
“喂,你找谁?”陈达昌意料到还是昨天同样的电话。
“你回来了?”真的是昨天那个声音。
“我不认识你啊……”电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挂了。
陈达昌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啊?
刚想躺下继续睡,咚咚咚,有人敲门了。
“谁啊?”陈达昌警觉的问了一声。
“帅哥,是我啊。刚挂了电话就听不出来了吗?开下门好吗?”门外传来电话里一样的声音。
“这么晚了,我睡了,别再打扰我了。我不需要什么服务。”陈达昌坚定的回绝道。
“大哥,我一个人实在无聊。我想找人说说话,你开门让我进来一下。我就一个人,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吗?”门外的女子停顿了一下,“门上有防盗链,你开个缝看看我啊?”
房间太小,床离门也就两米远,陈达昌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给吓得不敢开门吧,他起身打开了门,门被防盗链拉住,留出一道手掌宽的门缝。他透过链条,看到门外的那个女子。就是早上出门碰见的那个女孩,高挑的身材,秀丽的面庞,口红涂得很艳,穿了一身连衣裙,吊带低胸,脚上一双人字拖鞋。
“小哥哥,你不会连我一个弱女子都不敢放进来吧。我告诉你吧,我和你一样出来做生意的,只是这两天没生意,也没个人说话,想找你聊聊天。你看我身上没刀没枪,不会要你的命。”说完,女子在门缝里咯咯笑了起来。“这里是小花园宾馆,安全得很。”
陈达昌犹豫了一下,“进来就进来吧。”
门开了,女子轻盈的晃着步子走进了他的房间。陈达昌赶紧锁上门,栓上防盗链。
“哇塞,这么多好看的发夹啊?”女子进屋看到满地的各式各样的发夹,发出了感叹,“你原来是做发夹生意的啊?那一定天天和美女打交道罗?”
陈达昌这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20来岁,披肩直发,高挑身材,吊带连衣裙露出了两个深陷的锁骨窝,偏瘦,眼睛清秀,透着淡淡的光芒。连衣裙太薄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低腰内裤映衬在裙子里的轮廓,而再往上看
“看把你热的,风扇开一下吧。”女孩熟练的找到屋顶风扇的开关,三叶扇在屋顶开始嗡嗡转动起来。
“我叫芳芳,你叫啥?一个人来进货的吧?”女孩子坐在床沿。
“我姓陈,你一直在这里住吗?一个人钻到别人房间来,你这么弱小的女子,不怕碰到坏人被欺负吗?”陈达昌有点暗暗佩服这个女孩,去陌生人的房间是需要勇气的。
“没办法,我出来赚钱的。家里有个弟弟刚考上大学,爸妈下岗了,家里收入很低,学费得靠我赚。刚出来的时候是很怕的,时间长了就不怕了。我一看你就是好人,哈哈,是不是?”女子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寥寥几句就把一个心酸的故事扯得清清楚楚。
“听你普通话不像这里人,你是哪里人啊?”
“我四川的,你呢?”
“啊?!老乡啊,我是重庆的。你四川哪点儿的呢?”陈达昌没憋住,随口说了重庆方言。
“哦,真的老乡啊?我是万县的,在你下游,喝你的洗澡水长大的。哈哈哈哈哈”女孩子用四川话接了过去。
两个人,好像一下子成了的朋友,彼此的戒心都消退了。
“不过我们马上就不算老乡了哈,重庆明年就直辖了,以后不能称自己是四川人了。”女孩接着聊。
“看新闻了吧?万县也将纳入重庆区域,以后我们更是老乡了哈,说起来,我们都是一个城市的人。哈哈哈,这个你应该晓得吧。”陈达昌补充了一下。
“也不能一直干聊啥,我还是为老乡哥哥做点服务嘛?你看看,都是老乡哈,我今天给你来个合理嘛?”芳芳终究还是提出了建议。
“啥服务啊?我真的不懂哈,第一次来广州进货。既然是老乡,你就不要勉强我了。我也没得啥钱,明天要回重庆的。以后有机会再找你耍嘛。你回去睡觉吧,至少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陈达昌很认真的说完。
“我信你了,这样嘛,你也不要给我钱了,送我两个好看的发夹就可以了。”说完,芳芳自己随手挑出来两个发夹,放在了桌子上。
转过身来,对着陈达昌,右手拉下左肩的吊带,左手拉下了右肩的吊带,裙子一下滑落到脚跟。她把自己落落大方的展现了出来。
陈达昌坐在床边当芳芳的呼吸凑到他耳旁时,他闭上了眼睛,幻想着笼罩的蚊帐。
几个月前,他和自己爱恋的人躺在寒冷的冬夜。现在,他和两个发夹换来的人躺在陌生的床上。
半夜,芳芳起身准备离开房间。陈达昌从枕头下掏出5张100元的钞票塞到她手里:“给你弟弟凑点学费吧,我就这么多了。”
芳芳点点头,开门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