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游楼楼大叔?”张重雨看着一脸便秘模样的游楼楼,问道。
“额,哈、哈哈。没什么,没想到小老板你也是朝云镇的人啊。外地人是不知道有炸果子这种小吃的。不算什么名美食,出了朝云镇也就没这东西了,哈哈。”游楼楼咬牙切齿地笑道。
突然,游楼楼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脸上的表情变得僵住。
“你小子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啊啊啊,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没有向客人您透露过自己的姓名。”
游楼楼大吃一惊,对眼前的少年呼出自己的名字感到不可思议——虽说自己的姓名并非什么不可透露之物,但游楼楼却对此有着另类的执着:
身为明月集团的王牌售楼员,游楼楼本身并不具备左右逢源的社交能力。能踏在一众精英售楼员的脑袋上登顶“王牌”这一荣誉,凭的全是他那完美无缺的强悍业绩。
矮小、猥琐、谄媚……这些形容词或许太过糟糕,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并不可耻。他低声下气地亲吻顾客脚尖的回报是令经理赞不绝口的购房合同。
游楼楼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巨人——足够矮小的巨人,这个巨人赋予它无与伦比的自信,无论那些对他卑微模样嗤笑的,五十步笑百步的同事们对他怎样过分地冷眼,他都会在每月的“王牌售楼员表彰大会”上,骄傲地佩戴好自己的身份铭牌,站在奖台上睥睨矮小的他们。
而现在!这个时刻!并不是佩戴铭牌的时间!
游楼楼每天起床都会将身份铭牌别在衬衣的左侧胸口,而非像其他员工那样别在正装外。这是他身为“王牌售楼员”的特殊权利。他不会弄错,只有当自己站上奖台,自己才会将铭牌骄傲地别在正装上。而今天,距离表彰大会还很远!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目光游离在自己的正装之上。
难道……
游楼楼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正装的左侧胸口处,名为游楼楼的身份铭牌正规规矩矩地别在那里。
“你在开玩笑吗大叔,你的名字,不就端端正正地贴在你胸口吗?”
意料之中的台词。张重雨歪了歪脑袋,伸出食指隔空指向游楼楼的名字,像举着一把手枪,气势十足。
“不可能!”
游楼楼突然发作起来,他猛地一拍玻璃桌,然后站起身来,揪住张重雨的领口,“说,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我的铭牌,我的荣誉,也是你能碰的!”
游楼楼罕见地失控了。这还是他成为售楼员以来第一这样对待客户。四周的其他一些售楼员先是惊愕,后续便不断地传出不怀好意地嗤笑。
张重雨也站了起来,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发怒的游楼楼。虽然说是被揪住了衣领,实际上,更像是游楼楼使劲儿向上触摸张重雨的领口,二人的身高差实在太多,以至于这场面显得十分滑稽。
张重雨斟酌着该怎么回应游楼楼的质问。要不然问一句,“那个……请问你的铭牌和你的荣誉有什么半毛钱的关系吗?”又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一句意义不明的狠话,“呵,你的荣誉还真是廉价呢。”
张重雨的脑子快要宕机了,说到底,他根本不知道游楼楼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自己看见了他的身份铭牌?他可没有某人能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
张重雨朝先前的女服务员抛出一个哀怨的眼神,心里抱怨了句:就叫了一声阿姨你就这么报复我?
后者于是伸出手指拉住下眼皮,朝他摆了一个俏皮鬼脸,舌头做出略略略的动作。
“咳、咳咳!”
张重雨清了清嗓子。
“那个那个,额……是你自己,啊对,你铭牌不是你自己一直戴在胸口的吗,你问我做什么,什么叫我动了手脚啊,有你这么和客人讲话的吗?”
张重雨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嗯?”游楼楼有些动摇了,“真的吗?”
大脑看来是清醒了几分,游楼楼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不应该这样抓住客人的衣服,赶紧松手。
也许是今天早晨不小心佩戴错了?
游楼楼开始怀疑自己,但他自认为自己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而且,如果真是这样,在今天上班的时候,那些经常嘲笑自己的同僚也不会这么安静吧?
游楼楼思来想去找不出原因,但也觉得不会是眼前的少年搞的鬼,他可一直盯着这块肥肉呢!
“啊啊啊抱歉客人,我失态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把铭牌别回内层衬衣,游楼楼最终选择相信少年。
“请坐,请坐。”游楼楼把少年重新安排到座位上。
尴尬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很久,游楼楼积极地攀谈。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是希望拿下眼前的客户。“把客户吓跑从而使公司损失重要购房合同”,他可不愿意今后顶着这样的帽子工作。
“那么客人,今天是对咱们明月水岸一期的什么户型感兴趣呢?看您的打扮就很有品味,那么我向您推荐这样一款户型,向阳,完全不担心采光……”
说着,游楼楼不知从哪掏出一张房屋的结构图,要展示给张重雨看。
“我不是来买房的啊。”
“唉唉,别这么说嘛客人,我以王牌售楼员的身份向您担保,绝对不让你吃亏,”游楼楼满脸堆笑,突然,表情再次凝固,“你刚才说什么?不买房?”
“咳咳,话说回来,我还没向前辈你做自我介绍呢。我的名字叫做张重雨,年龄20岁,在读大学生。朝云镇出生,六岁的时候因为家庭原因离开这里。不过,现在我还算比较自由,趁着暑假,我回到了朝云镇,想着顺便做份兼职,体验一下生活,嘿嘿,其实是应付学校的实习报告。”
张重雨挠了挠头,别扭地吐了吐舌头,装出一副涉世未深的学生模样……不过,他倒确实是这种身份罢了。
游楼楼看着眼前这一米八六,穿着黑色正装,坐着像座小黑山似的家伙吐舌头,一时间精神污染和灵魂崩溃一齐朝他袭来,让他顿时感觉气血翻涌。
“衣服呢?这东西应该挺贵的吧?”游楼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只要张重雨还存在身为富二代的可能,他都能温水煮青蛙:
想当实习生是吗,那就让你当好了,等你结束实习我也该忽悠完你买下一套、不,好几套房了。
“啊你说这身西服吗?很贵?我不知道啊,我这是向我大学舍友借的,‘穿上这套衣服,应聘一试一个准’,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不过,的确,他好像挺有钱的,所谓的……富二代?哈哈、哈。”
张重雨干笑,任他再疏于观察旁人的神情,他也能分辨地出眼前的游楼楼已经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了。所以他才会觉得头疼,凭什么先入为主地把自己当做金疙瘩啊,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他也不是榆木脑袋,几番交谈,他大概能感觉得出游楼楼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不惜尊严也要拉业绩的,却又对自己的铭牌有着异样执着的矛盾男人。
对游楼楼这样的怪异心理,张重雨倒是有兴趣一探究竟,可惜看来是没机会了。
“也就是说,我花了数十分钟在你这个没有任何商业价值的穷小子面前点头哈腰?”游楼楼深吸一口气。
“滚!实习生,不需要!”
游楼楼跳起来,想提着张重雨的耳朵把他扔出明月售楼部——可惜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
尝试无果,游楼楼只好转换策略,抓住张重雨的大手,狠狠地把他拖了出去。
啊啊啊,感觉,再次被小朋友拖去游乐园的既视感。